我很努力地在西班牙尽我所有努力去习惯当地作息,尊重和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我每天都忙碌地随身带着小笔记本,摘抄下这一天讲西班牙语的过程中,别人纠正我的错误和学会的新单词。可是日复一日,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我从梦中惊醒,愕然发现自己似乎为了来这个家庭打杂,和这随行的小本子,而失去了曾经所有过的一切!

我曾经有几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可以分享所有秘密,有时间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我曾经有一份教英文的工作,常常和年轻的学生一起读读书,写写作业;我曾经有自己的家,家里有香喷喷的大米饭,我可以和家人一起看电视,和老妈出门散散步……当我不再需要忙着适应西班牙新生活的时候,我恍然意识到那些所有常做的事情都成为了遥不可及的历史。

我开始整天闷在自己的房间,用电脑看电影,然后接着再看下一部。生活变的越来越无聊,每天在他们家做着一样的事情,我应得的自由和尊重在哪里?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好繁琐?东家常常隔三差五的叫来一些他们的朋友,在楼下的客厅鸡声鹅斗地看足球,大声聊天。他们享受他们的愉快,每次在他们身边我都感觉坐如针毡,听不懂人家说什么,就算人家用英文跟我聊天我都不知所措要聊什么好。东家两口子大概是因为要照顾三个孩子而显得十分忙碌,有时候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我的感受,尽管我十分愿意相信她们一有时间还是有为我着想的。

就这样我昏昏沉沉的将就了几个月,我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学习上,但却仍然没有见到什么明显的进步,天天陪小孩,做家务,我依然没有朋友,还是什么都不懂。虽然我知道在找到通往快乐的出路前一定不能退怯,但当新鲜感渐渐离去的时候,我也渐渐开始怀疑,将自己带入这样的生活环境,究竟是不是我当初真正想要的结果。

东家的弟弟有个35岁的女朋友,是个肚皮舞老师,东家通过她给我介绍了一个镇上的舞蹈培训班,说让我去学点东西,主要是可以认识一些年轻人,交点朋友。我在培训班报了两个舞蹈课程,拉丁美洲的萨尔撒舞和肚皮舞,肚皮舞每周六早上一个小时,我坚持去了一个月,因为全是60岁以上大妈,最后我就退班了。

萨尔萨舞是很著名的西班牙或者拉丁系舞种,简单说就是拉丁舞的一种需要男女配合的交谊舞。

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我很紧张,老师是一个无比帅气的西班牙男生,他问我听不听得懂西班牙语,我说你说慢点我应该可以接受,只是我还是没办法分清巴伦西亚语和西班牙语,请你上课的时候讲西班牙语,他说好的没问题。第一次进大厅,我看到满满一厅的学生,至少30个男女老少。所有人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过来,我的脸唰的一下红了。那堂课老师讲的西班牙语,教的每个动作都对我倍加关注,我做对了才往下继续教学。我平时就不是很喜欢被人关注,又要做动作又要努力听懂他说什么,很累很忙还有点不好意思。舞蹈课上我认识了一个会讲一点英文的女生玛丽亚,她就站在我旁边。那年她刚刚大学毕业,专业营养学,比我小一岁。

不是因为萨尔撒舞,我差点都不记得是哪里认识的玛利亚。认识她是一种幸运,她是我在西班牙除了东家一家人以外的第一个朋友。从第一次舞蹈课开始,我们就一直站在一起。她长得绝顶漂亮,棕色的卷发,褐色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深深的眼窝和长长的睫毛,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很骄傲的帅老师追过她。玛利亚在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当收银员,一周工作六天,周日休息。我们在一起说英文,但是她教了我很多西班牙语。平时她下班我们会一起去镇上喝咖啡,和中国人一样,有时候我买单有时候她买单有时候我们AA。

玛利亚有七八个从三岁开始就是同学的好朋友。西班牙的学校是从三岁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学生择校入学,一般入学以后一直到18岁高中毕业大家都会待在同样的学校学习,不会被打乱分班,所以如果一个20岁西班牙人跟你说他有一群固定的朋友,而且就快20年了,一定不要觉得奇怪。每到节日,例如奔牛节,法雅节,新年这类的节日,玛利亚都会叫上我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大家聊聊天喝喝酒跳跳舞,她总是会很有耐心的跟我介绍很多很多关于节日或者关于她朋友的事情。其实全世界的女生都一样,八卦总是多,好朋友之间也会有矛盾,而且矛盾也都难免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玛利亚和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因为她背地里讲玛利亚是非而被她排斥。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距离世界近一些,但终究没办法完全听懂她们的全部交谈。

玛利亚是个很热情的女生,她工作很认真,做人也很认真,从来没有上班迟到或者收错钱过。她怕我一个人孤独,只要大家都有空,她总会邀我去她工作的地方或者她家里聊天小坐。

“你学营养学的,为什么去体育用品商店当收银员?”我问她。

“能有工作就已经是感谢老天了,现在西班牙没有工作的年轻人超过50,剩下那不到50的年轻人也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打打零工,大部分都在依靠父母过日子!”玛利亚愤愤地回答。

玛利亚第一次叫我去她家是第一年三月法雅节,巴伦西亚学生有3周的法雅节假期,她在家煮了热巧克力和油条,请了我过去做客。他们家很大,在小镇郊区的一个很旧的别墅区。别墅虽然很大但是年久失修,门口长满很高的狗尾草但是没有人修剪,别墅入口的大铁门长满了铁锈,别墅应该很久没有人进行过正规的管理,墙角有一些青苔和一些已经枯死了的盆栽,房子是一栋很欧式的古老建筑,里面没有暖气但是客厅中央有一个大火炉,火炉上面有烟管通向整个屋子,冬天就这样生火取暖。

我们烧起炉火,一边吃着蘸上热巧克力的西班牙油条,一边享受着这潮湿的初春带来的有点潮湿的气息,窗外是阴沉的天空,云朵带着点不快,聚拢在我们的窗外。一个适合懒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日子,我们俩躲在毯子里取暖。

“玛丽亚,其实我不是很开心,”我和她面对面坐在燃着的炉火前,抱着各自的毛毯,“来了这么久就只会说那么几句西班牙语,除了巴伦西亚哪里都没去过,天天帮人家照顾小孩,打扫房子,人家弄坏我的电脑相机,惹我生气我都只能忍着,没有家人也没有自由,如果没有碰到你,我在西班牙早就过不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遭遇,你不可能每天都开心,至少你并没有受到伤害!”玛丽亚平静地看着我,说得很慢的西班牙语,“我爸爸在我8岁的时候,忽然跟另外一个女人走了,丢下我妈妈,我和小我两岁的妹妹,带走存款再无音讯。妈妈在超市当配货员,我们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传下来的这所老房子里,我妈省吃俭用供我们姐妹两上学。去年年初我爸爸又突然回来了,跪在我们面前说对不起大家请求原谅。我很惊讶也很生气,他居然还有脸回来,有脸跪在我妈跟前!但我妈妈居然选择原谅爸爸,现在爸爸也没有工作,妹妹还在读书,我和妈妈微薄的工资收入要养活家里四口人!”

“玛丽亚……”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感情世界的林林总总,悲剧全世界都是这样演的。我突然发觉自己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不开心是多么矫情,“经济危机会过去的!你妹妹毕业了就也能找到工作了!”

“我好恨男人!我好恨我爸爸!”我怀疑自己说的那番话有不少语法错误,玛丽亚似乎没有听见似的根本不在意,“去年我和交往了八年的初恋男朋友分手了,原因也是他遇到了其他女生!我们八年了!都是彼此的第一任,你说他怎么可以!?”

玛丽亚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热巧克力,眼皮稍稍抬起,没有激动,也没有伤感。只是和窗外的天气一样消沉,她把一缕头发挂到耳后,我拖着毛毯坐到她身边。

“萨尔萨老师不是也喜欢你吗?别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不开心这么久!”

“何塞太帅,会花心的!”玛利亚摆摆手,说得斩钉截铁,好像他们谈过刚刚分开那么确定。

是不是全世界的不幸都可以有类似的原因?我想我的不开心和她是不一样的,我的情况顶多持续一小段时间,我迟早能学好语言,我迟早可以拥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做上让我快乐的事情;而玛丽亚的状态也许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改变的,要想抽离,她甚至还不知道经济危机的尽头在哪里,能让她快乐的源头是什么。全世界女人的不幸是不是也是类似的?没有了好男人就会生活不幸?

每个人大概都会因为某种不幸而情绪低落,只有一颗强大的内心,会让你学会怎样一个人在孤独低落的日子中享受自己,这样等到幸运降临的时候,我们才能充满信心的相信自己守得住那些为你而来的幸福。

我很感谢在我生活最寂寞的时候玛利亚的出现,我好希望自己能再次回到那个阴天,和她抱着毛毯在火炉旁烤火,我一定会告诉她,她是个坚强又美丽的好女孩,不要排斥那个帅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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