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日出日落间所收获的一切我都独自拥有。我的小腿因为每天行走变得越发强壮,我的视力因为每天用电脑看电影而越发衰退,我的生活因为照顾几个小孩越发无趣,我的西班牙语因为很少机会运用,水平停滞不前,东家们因为我的勤快而越发懒惰……除了为他们做越来越多的家务事,我依旧每天睡觉吃饭走路去镇里,直到有一天我不再觉得门前那片田野清新,若隐若现的小木屋神秘,不再觉得周围的世界和厦门有什么不同。除了不再餐餐吃米饭,我依旧没有朋友,依旧不会西班牙语,依旧不知何去何从。

我开始觉得自己不再有收获,西班牙语是我唯一的目的,而我老是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这无非让我无比懊恼。东家一家人提议让我每周三次给他们大人正式地上中文课,上课虽是我的老本行,但人家连课时,费用,薪水等等几个我会比较有兴趣的字眼都只字不提,这让我为此感觉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为什么我要无端端多做好几件事?末了,东家为了弥补我练习不到西班牙语的遗憾,把我介绍给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不会英文,我就必须跟他们讲西班牙语。每周他们会固定某天过去吃饭,周末也会经常在父母家度过。老人家对我很友善,他们不仅总是面带微笑,耐心地跟我解释听不懂的西班牙语,还教会我做不少西班牙的当地菜,从他们身上我学到很多。

女东家父母家住在镇中心,一套三室一厅,干净明亮的单元房,对面的街道上就有一家中国人开的商店,卖些杂货,价格便宜。曾经听人说,我们中国人像蚂蚁,静悄悄的爬满这个世界。那个小镇人口只有4000,我见过的中国人经营的商店就有不下10家,餐馆不下5个。

西班牙人管中国人开的店叫“那些中国人”,每次说要去中国人的商店买东西就会说:那些中国人那里有卖。话似乎并没有说错半点,但我听着心里却一点都不舒服,换作是美国人开的商店,他们说的一定会是:美国商店里有卖。中国人在外普遍经商,而且普遍只开中国餐馆和杂货店,餐馆价格可拼过麦当劳肯德基这类便宜便捷的洋快餐店,杂货店又叫百元店,商品价格一般在一百块人民币以内,本子,笔,相册,水壶,杯子之类,由于价格低廉,质量通常不好,加上中国商人外语水平仅限数字和与自己商品相关的单词,碰到客人抱怨或者退款换货的问题时,大多会以最不愉快的方式收场。再则有时候中国商店里卖些过期产品,或打一些不诚实的广告,大概因为这些种种,经过长时间的积累,自然导致我们的国际形象扭曲。

有一次和女东家妈妈去店里给孩子们买彩色笔,她不经意地问我:为什么你们中国人不是开餐馆就是开杂货店?你们中国是不是只有餐馆和杂货店?我想了想回答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因为我说的你可能不信。

平时我早上在家做家务事,中午给小孩们上英文课,午饭后三点半左右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情。自从认识了那对中国商店的上海夫妇,我每天下午只要有空,都会到店里去找他们闲聊,他们在西班牙已经十三年,期间没有回过一次家,深怕回国以后发现已经被时代淘汰。他们有一对七八岁儿女在上海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西班牙自己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岁半的小儿子,每次谈到儿女和现在的经济形势,讲着讲着他们总会很忧伤地流下眼泪,本想在外赚点钱过上优越一点的生活,没想到从2008年开始,经济危机就每况愈下,现在他们进了货就付不起水电房租,付了房租就没钱进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不快乐,我只想学会西班牙语,但过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身份和保姆没有区别,24小时的住家保姆却什么都得不到,我这么坚持真的途什么?可是夫妇俩一倒起他们的苦水,我一和其他在国外打拼经商的中国人相比起来,又觉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至少我没有像他们那样与至亲分离,为生计日日担忧,不用担心没钱吃饭,困了有地方睡觉,我还可以随时选择回中国。

他们问我:你有学历和工作经验,在国内随便找个教书的工作,找个好老公嫁了不好吗?我们中国没有经济危机,何必到国外来打工吃这个苦?想过几年以后弄的和我们夫妻俩一样吗?

我很吃惊他们在我最盲目的时候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便停下来琢磨了许久。

“我只是想先给自己一两年时间,看看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活法,不管是好是坏,完成以后再回国找个教书的工作,找个好老公嫁了不晚。”我回答。

没有人喜欢经济危机,但也许正是在这样的经济条件下,我才能看到一些更真实的东西。不管是否辛苦,既然来了,风雨无阻,我还没有看到我想看的世界,我还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坚持才会有成功的希望,但如果中途放弃,我就会连成功的可能性都一起失去得干干净净。

周末偶尔我会去巴伦西亚小逛打发时间,火车站附近的品牌商店我们小镇都没有,到巴伦西亚一般都是购物。虽然那边经济形势日益萧条,物价普遍都在上涨,但是所有国内也可以买到的同等服装品牌,各系列的吊牌价格在西班牙都平均比国内便宜10到20,所以街上还是能看到很多人逛街消费的。第一次从镇里去巴伦西亚来回青年折扣火车票我花了11欧元,五个月后上涨到12.6,一年以后价格又涨到14欧元。政府的消费税也从一开始的11,每年一涨,一年后18,再到最后的21。民众街头游行示威,不是抱怨政府涨税,生活变贵,而是失业的人数越来越多,政府没有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从一个外国人的角度来看,其实我并没有感觉经济危机给人民带来多大的生活障碍,所有人都吃得饱肚子,所有人都有体面的服装,所有人都开得起车子,看得起医生。

西班牙的天很蓝,欧洲总体来说,生活环境都很好。虽然没有大米饭,但我有两个中国朋友,有一个接待我的家庭,有一份很微薄的收入;我希望能在以后的日子里,认识更多当地的朋友,过更多他们有趣的节日,学会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

我珍惜我所拥有的,虽然我已明确自己不会那么快在现有的各方面条件下得到我想要的。那就让一切慢下来吧,我有耐心当老师教别人,这次我就给自己更多一点忍耐,多一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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