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志住进了院子里最中间的一个窑洞,他们说叫上房。
只有尊贵的客人才可以住。
土炕是热的,上面有一个竹编的席子,席子上面铺了一个新床单。
被子也是新的,内衬是粗布的,摸上去有点粗糙,外面是大牡丹花的被面很鲜艳。
虽然是新被子,可是盖上去很硬,散发着一股霉味。看来是因为常年压在柜子里面没有舍得用的缘故。
我躺下去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炕上没有褥子,躺在上面是坚硬的,我全身疼痛。
窑洞里浓重的泥土气味和燃烧植物的烟味让我难以呼吸。
大志看我折腾着不睡觉,赶紧把自己的被子折叠起来让我铺在身下,自己却什么也没盖就转身呼呼睡去。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婆婆就起床开始剁喂鸡的菜叶,咚!咚!咚的声音吵个不停,一边还跟站在窑洞上边的什么人大声的聊着天,时而哈哈哈的开着玩笑。
我开始心烦意乱。
想着在家里我就算睡到中午,爸爸妈妈都是小小声的说话做事,怕吵醒了我。现在可好,像是掉进了贫民窟,杂乱的环境和嘈杂的声响简直无法忍受。
我第一深深的想家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我翻过身去想看看大志,想把自己的不习惯跟大志说说,哪怕能得到他一句安慰的话,那么给我一个无声的拥抱,我心里也会好受很多。
转过身去,旁边早就没了大志的身影。看来他也是早早起床做农活去了。
心里的凄凉无法言表。
此时此刻,回想起婚礼那天妈妈哭着对我说的话。
“傻孩子啊!以后有你哭的日子!“
这算什么新婚?一大早就“丢”了老公。
这算什么婚礼?跑来这肮脏落后的农村,听着听不懂的语言,闻着难闻的气味,睡着坚硬的土炕,盖着发霉的被子。
想着想着,我真是满肚子的委屈。
中午吃饭了。
婆婆准备了饭菜,看见桌子上都是很小的盘子里放着一小撮一小撮的全是自家淹制的咸菜,中间一个盘子里是一小盘炒鸡蛋。
我看着这饭菜,根本没有了胃口。
婆婆从一个很大的蒸笼里拿出一个铁饭盒,笑眯眯的打开让我看,我一看是蒸熟的米饭。
她用讨好的眼神看着我说:“志娃说你吃不惯面食,我给你蒸了一盒米饭,你看,你看。”
看着那黑乎乎的糙米我目无表情的没有吱声。
婆婆给他们自己揣上来一大盘很黑的馒头,看来那面粉也是最差的面了。
吃饭间我没有说一句话,拉长着脸勉强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离开了,婆婆和大志看着我不高兴的样子,也都没说话,闷头自己吃着自己的馒头。
大志吃完饭刚迈进我们住的窑洞,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冲到他面前大声的吵起来:“你们家这是吃的什么饭啊?”
大志惊讶的看着我解释道:“我知道你吃不习惯,可是家里就这些东西,我妈也是尽了力了。”
“什么?你妈尽力了?这是人吃的饭吗?谁能咽得下去这些破菜烂饭啊?”我愤怒的说
这句话激怒了大志,他一反常态的也发火了。
他竟然怒目圆睁的对我喊到:“这饭怎么了?这饭我吃着长大了!怎么就成了不是人吃的饭啦?这饭养育了这方圆几百公里的中国老百姓,到你这儿就不是人吃的饭了?”
我一点不示弱,比他更大声的喊道:“我就是吃不下去怎么了?你吃这些猪食长大了你活该,谁让你生长在这样的地方?我就是吃不下去这些东西怎么了?”
大志被我气的眼睛也发红了,嘴唇也在哆嗦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着。
他没有再喊了,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我们家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为了给我妹妹节省学费,从来就没有炒过菜吃。今天我妈还特意给你炒了盘鸡蛋呢!她自己养着鸡,却从来舍不得吃一个鸡蛋。”
我并不能理解他说的这些困难。我也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生活跟多炒几个菜有什么关联,反正我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
我开始哭闹着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大志默默的站起来,没有说话,收拾了东西只说了一句:“走吧!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志再也没有带我回过老家,我像是他们家族中的一个另类,从不参与他们家族的婚丧嫁娶,也从不跟所有的亲戚来往。
新时代不讲究门当户对,在我心里更没有这样的概念。
可是,渗透在我和大志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让我们无形中拉开着距离,这样的距离不是因为相爱了就可以融合,也不会因为结婚了就能够逃避。
在我们俩个成长过程中很多早已形成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和意识,使我们根本无法真正融为一体,而我们的相处很多时候都是在各自的包容和忍耐中维持着。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妈妈当时的反对是因为什么,我也终于明白了大志为什么面对我们的婚姻望而却步。
我为自己对感情的冲动和对婚姻的固执行为感到后悔,可是这样的结果我必须独自面对和承受。
我现在开始明白,所谓的门当户对,根本不是我曾经所理解的与家庭经济,社会地位有关,但是婚姻最起码要跟各自成长的大环境基本一致。
两个完全不同的成长环境里长大的人,也许他们后天的教育相同,他们先天的性格相似,也许他们的感情也是真真切切,但是一旦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他们会发现,婚姻不是单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而两个差距很大的家族无法融合,会给这个婚姻无形中埋下很多隐患,同时慢慢蚕食着他们之间的感情。
但是,要真正融合谈何容易。
很多时候在你自己看来原本是顺理成章的生活习惯,而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一种傲慢的显摆和故意的对立。
而他们表现出来的各种他们认为从小就司空见惯的做法,在你眼里却成了无法接受的毛病。
这到底是谁的错呢?其实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两个环境中生长的两种不同的习惯要在一个环境中一起生活。
就像我和大志一样。
现在大志也已经习惯了平时我在父母家里吃饭了,我也像没有出嫁的姑娘一样多半时间在父母家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