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晓北回重庆后的几天,谭希维和他每天按时通电话。一开始神采奕奕,电话一挂就无精打采。周厉琼女士看在眼里,心里高悬明镜,女儿这是撒娇的迹象,她向来是个执拗的人,见不得女孩子家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可谭希维的症状又实在明显:一开始,吃不下东西,到了夜里肚子痛,再后来,连床都下不来,趴在被子里不停出汗。到了初五凌晨,谭希维敲父母的房门,有气无力喊了一声爸爸,然后就蔫过去了。

检查的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

从小学到现在,谭希维进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连感冒发烧也可以凭着硬实的底子自愈如初,唯一能追溯的一次便是高考体检时扎过针眼儿。自从女儿交了男朋友,性格变得羸弱不说,身体怎么还差了?这事儿是有点端倪的,以前在家吃饭,怎么着也能吃一碗,现在,除了周厉琼煲的汤可以喝上小半碗,她连米粒儿都可以不沾。问她,她只说吃不下,也不饿。

付晓北今天打了两次电话谭希维都没接,第三次终于通了,是她妈妈。付晓北老实巴交的叫了声周阿姨好,还没问起谭希维,周阿姨便问:“是晓北吧。”付晓北在电话这头站直身子,像个聆听教诲的学生。周厉琼把谭希维的病情简单说了一遍,并嘱咐他不用担心:“是个小手术,已经没事儿了,就是需要住几天院观察一下。”

“周阿姨,要不我回来一趟吧。”

“那倒不用,维维还不让我告诉你呢,你好好陪陪家里人,她现在在睡觉,你稍晚一些打过来吧。”临了,又说起希维不吃饭的事儿,这事儿,说大不大,可女儿毕竟是心头肉,她这个当妈的是使不上劲儿的,只得看付晓北的了。

等付晓北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谭希维正在欣赏她那条疤痕,可真丑,血痂都还在上面。一开口他就问:“希维,伤口疼不疼?”

“不疼,打了麻药呢。”

“你在哪个医院?”

谭希维告诉他,然后问他:“你要来看我吗?”

付晓北也顺势问了一句:“那我回来看你好不好?”

“不好。”她知道要说好的话,他第二天就会出现。

付晓北说起她不吃饭的事情,希维不承认,付晓北只好搬出周厉琼震慑,她这才说:“不是我不想吃,只是我妈做的饭菜确实没什么味道,吃不下。”

“那你想吃什么?”

“有味儿的就成,最好辣一点。”

“你的口味怎么越来越像重庆人了?”

“我还学了两句重庆话,你要不要听?”然后清清嗓子,干净利落的说:“斗楞个。”

付晓北被她逗乐了,可周阿姨的吩咐没忘。

“希维,说真的,你这样不吃饭我不放心,要是身体垮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以后,不是有你吗?”她是那样的期待,期待和付晓北所有的温柔相待,不是“曾被”,而是当下。

第二天一早,谭希维就将妈妈送来的稀饭和清水蛋吃得干净,周厉琼欣喜,却也有些失落,自己的谆谆教诲现如今竟不如男朋友的一通电话了。周厉琼不是那种一昧娇惯女儿的母亲,坐在床边,忍不住多说她几句:“你现在就这样,以后怎么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女孩子,到什么时候都得自立自强,你看我,靠过谁?你和付晓北还没结婚呢,这才多久?”

谭希维有些无语,照母亲的意思,她这次生病,倒成了付晓北的原因了。

见女儿吊儿郎当的样子,周厉琼没好气地说:“等哪天人家不要你了,你还不得把魂儿丢了?”

“妈,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不至于。”

话都说到这儿了,周厉琼干脆继续做女儿的思想工作:“你毕业后要进广告公司我和你爸就不怎么同意,这一行你能做多久?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女孩子,最重要的是稳定,今年的公务员考试你必须去考,这事儿不能再变了。”

谭希维一听就头大,公务员这样坐班的生活,她是打死也喜欢不起来的。从一毕业妈妈就在念叨这事儿,以前她都是三言两语把话题支开,看妈妈今天这语气甚是笃定,心里不得不开始琢磨对策了。

“我要是考到边远山区去了,你和爸舍得我?”

周厉琼一边收拾饭盒,一边说:“这有什么,去历练一年半载的,我和你爸想法子把你再弄回来不就得了?”

到了初八,希维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可以出院。这天周厉琼要上班,谭建林就一个人拿着单子准备去办出院手续,在一楼时候他没看到,拖着行李箱的付晓北正与他擦肩而过。

付晓北那天挂掉电话,心头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想照顾希维,不光是她生病这几日,而是今后的每一天。付晓北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不在她身边。从首都机场出来后,付晓北没有立即去医院,而是给韩萍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有卖钻戒的,她是行家。

韩萍不忘挖苦付晓北:“您这是准备缴械投降了?预算是多少?”

“当然是性价比高点儿的,钻石越大,价格越实在越好。”付晓北的家底自己清楚,非要弄颗鹅蛋那么大的,他也负担不起。

“你当买白菜呢?”韩萍在电话那头教训道,“求婚和结婚不一样,求婚戒指是男方向女方求婚时所呈现的爱情信物,一般是单颗钻。结婚戒指是新人在婚礼仪式上新郎新娘互相交换的戒指,一般是一组男女对戒。知道吧?这是规矩。”

“一克拉的多少钱?”好在他也知道克拉二字。

“四五万不等吧,上不封顶。”

付晓北听了差点没把眼珠子掉出来。

韩萍还在那头滔滔不绝:“材质一定要买铂金的,纯度高,不易褪色,而且铂金的佩戴不挑皮肤。”

最后付晓北在市中心一家珠宝店挑了一枚35分大小的钻戒,遇上新年打折,一万出头就拿下了。选的时候导购小姐耐心传授经验,最后对他说:“您一定很爱那位小姐,才会想到求婚吧?”

那句广告词多年来都没变过: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流传下去的又岂是钻石。

付晓北的出现让谭希维惊喜万分,她是有些期许的,但是当他真实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来了?”希维靠着枕头坐直身子。

“想你,所以来了,你想我吗?”

她脑子里还能想别的?“你不是在重庆吗?”

“你都生病了,我哪还待得住?”他把行李箱靠在病房门后,然后走到她的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伤口疼吗?”

“不疼了,就是有点儿痒。”

“我看看。”

谭希维小腹一侧,一条五公分左右的疤痕,线还没拆。付晓北的手指顺着小腹轻轻的滑动,停在伤口附近。“丑吧。”谭希维对他说。付晓北笑着摇摇头,她却有些失落:“可是我觉得好丑,你以后肯定会特别嫌弃。”“要不我也把阑尾割了,咱们以后相互嫌弃。”

希维被他逗乐了,一笑却动了伤口,只好哭笑不得的摁在腰间,“你怎么这么讨厌。”

付晓北赶紧扶她躺下,一副心疼的模样。

谭希维看着他的神情,伸出两只手抚摸他的脸庞,这才几天,他的胡子又长出来了,眼睛里也有些血丝,是没睡好吗,她这才轻轻的回答他刚才那个问题:“我也想你了。”

付晓北从行李箱里拿出他那台索尼PC350E,一边鼓捣一边对希维说:“拍了些东西给你看。”

镜头里,是付晓北家人们,时间是除夕夜的年夜饭。

“这是我爸,这是小姨,这是舅舅,喏,这个胖阿姨就是我妈……”付晓北一个一个的指给她看。谭希维看得认真,可真热闹啊,这才是过年嘛。她们家,除夕那晚,母亲周厉琼比平时多做了两个菜,爸爸给了个红包,然后三个人就坐在桌前边看电视边对今年的自己做了总结,有什么收获,有什么遗憾,弄得自己像在开会似的。

其实在谭希维的回忆中,妈妈调回北京之前,她们的年夜饭还是挺热闹。那时她和爸爸谭建林住在地质局的老家属区里。她记得,那里的一些叔叔阿姨们好多都是分居两地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那个年代,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们怀揣着宏愿,扎根大江南北,妈妈就是这样,于是大人们就干脆相约一起吃年夜饭,她记忆最深刻的一次就是在萧冉家。他家住在对面单元,布局和自己家一样,只是屋内的陈设却大相径庭,她记得墙上挂了好多奖状,有萧叔叔的,也有萧冉的。棕褐色的柜子上放着一台燕舞的唱录机,不用的时候总是盖着一副红色的罩子。其实奖状爸爸也有,可是他从来不挂上,每次得了,就给妈妈写封信,把奖状折得整整齐齐的寄过去,然后等上十天半个月妈妈的回信再寄来,寥寥数字,千里觅音。那天除夕,孩子们在大院里放烟花,萧冉把手上的鞭炮往谭希维手上一塞:“我去解手,你帮我拿着。”小时候的谭希维,鬼精灵起来一套一套的,拉着小伙伴们悄悄钻进男厕所。大院的厕所,是没有门的隔间。谭希维他们低着头摸索到萧冉隔壁,向蹲坑里扔了一颗点燃的爆竹就往外跑。可怜萧冉,萧叔叔给他新买的衣服上被炸得全是污秽,这事儿,够他记她一辈子的。

付晓北调到下一段视频,说:“这是专门给你录的。”

付晓北口中的胖阿姨潘爱萍女士在镜头前显得不好意思:“说啥子嘛?”

“妈,随便说几句就是了,有啥不好意思嘛。”付晓北的画外音笑得起劲儿。

潘阿姨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用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小谭,欢迎你以后来家里耍,付晓北要是对你不好……”最后一句话又变成重庆味儿,“给我往死里打。”

付晓北合上机器,对谭希维说:“我妈可是把生杀大权都给你了。”

“我可不敢下手,打跑了怎么办?”她吱吱地笑着回答他。

“你把我拴住不就跑不了了。”

“拿什么栓?”

“你的人啊。”付晓北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悠悠的从衣服兜里拿出那个小绒盒。希维有些懵,直勾勾的看着他,仿佛看到全世界最令人猜测不透的景象。

付晓北看着她一副受惊小鸟的模样,提醒道:“你该把眼睛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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