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已是百环和拉拉到深市的第二个月。天气渐凉,百环添了衣裳,兜里还是那个维修好的手机,号码也没变。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习惯性的拿出来翻看,其实里面什么内容也没有,照片没有,短信没有,唯一只记得那个号码,也都不愿意存进去,却还是抱着侥幸,某天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会突然来电,或是一个短信,一个解释。
拉拉“嘘嘘”两声,百环赶紧藏好手机,她居然完全无视了眼前堆积如山的产品。
组长贼眉鼠眼,直奔而来,一下指着拉拉,一下指着百环,“除了你,就是你;除了你,就是你,你们两个是不是一个老师教的?”
“是呀。”百环冷不丁的一答,气的组长如同碰壁,脸色难看至极,“植物人吗,还是爬行动物,这一堆的产品摆在眼前是看不见还是怎么地?”
拉拉后踢板凳站起来,“人长得不怎么样,话倒是挺毒,信不信我去告你?”
“告我什么?”
“猥琐。”
整组人员哄堂大笑。
百环也怒了,“你这个老se狼,成天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猥琐的去坐牢!”
组长暴跳如雷,“造反吗?我忍你们两个很久了。”
拉拉一盒螺丝钉扔去,“打死他......”
“……”
后果显而易见,两人灰溜溜的扛着锅碗瓢盆站在了大街之上。
“拉拉,我们这是被炒掉的吧?”
“很显然。”
曾把一切都想象的太美好,大城市,好工作,女强人......
每年成千上万的人往深市这个经济特区里钻,又有上万的人因受不了像狗一样的被关在工厂里而离开。好巧不巧还撞上个实习期,没有学历,没有关系,没有经验,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饭碗还被那个老se狼成天当作个猎物一样的看。
年轻的人们是懂得反抗的,懂得去争取的,哪怕在人山人海的招聘现场被挤得就快成了一张相片,始终还是有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信念——四年计算机,不是为了来镶几颗螺丝钉的。
可惜没钱。
住的宾馆一天比一天便宜,电灯动不动就断电,几包泡面,一吃就是三天,别提有多寒碜。
拉拉望着天花板,一脸茫然,“我要不还是进那个服装厂吧,做做衣服我还是想得通。”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我陪你去。”
折腾几圈还是进了工厂,还是最底层的普工,豪情壮志,暂时只是说说而已。
把宿舍床铺整理好后晚上百环去了何花妈妈的出租屋蹭了饭,房子的客厅被房东改成了三间小卧室,加上原本的四间卧室,这一整套房子里便住了七家人,共用一个洗手间,一个厨房。何花妈妈这间最小的都要七百元,再添加一点水电费,都快赶上百环一个月的底薪了。
何花和她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百环大口大口的吃着,这也是她和何花分开整整一年后再见。之前何花复读高四,中间寒假有几天假,赶上她和白叶杨约会而错开了,不成想一年后再见竟是在千里之远的深市。
记得何花二次高考刚考完就发来短信,“老师大骂我们,你们太笨了,智商都是负数,我的智商可是你们的一百倍……”那时百环还在都市,正为找工作发愁,却被何花这短信逗得大笑,当时她还在想,何花这次应该考得很不错。
可现在何花却在深市落脚了,比百环还要早来三个月,并且还打算一直将超市里卖高压锅的工作干下去,还看不出一点波澜不惊。
洗碗的时候百环问:“你真打算不读了?”
何花耸耸肩,“现在也来不及了。”
“你究竟考没考上?”
何花观察了她妈妈一眼,“没有。”
何妈妈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努力过了就好,这么年轻怕什么。”
百环赞同的挑了眉头,她妈妈在深市混得这思想倒是挺时髦的。
何花看着这个面容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女人,因为自己的任性,又让她多洗了一年的屎尿被褥。
收拾好碗筷过后百环就跟她们道别,何花送她到公交站旁,几次欲言又止。百环看出端倪,以为是刚刚说的二次高考戳到了她的痛处,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好的语言来安慰。
何花一路踹着地上的小石子,喃喃自语,“我真的不想再让我妈变老了。”
“什么?”她声音小似绵羊,百环根本没有听清。
何花则指着旁边的“京基”大厦,转移话题,“下午我妈跟我说,那里一个月的房租都是五千,你说我们何时可以办到?”
百环理智作答,“至少近两年是办不到吧,刚出社会,哪有条件住那么好的房子。”
“可是有些人一出社会就可以住上那样的房子。”
“那是富二代吧。”
何花若有所思,“百环,你是真的跟白叶杨分手了吗?”
“真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当时是被保送清华的。”
“清华!”百环一脸震惊,犹如立刻就让她住进京基大厦般不可思议。
“后来听说是面试的时候他出了一点意外所以没有去,不过他现在念医学院,听说是特等生,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生活补助。这种人就算毕业了也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进工厂打螺钉或是卖高压锅的。”何花苦笑一声,“知道吗,我妈扫地的医院就是都市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你说倘若有一天同学间碰到了,这像不像是个笑话?”
百环脸色也暗了下来,他们出社会后的巨大落差,正是王婷婷口中的写照,就连她在手机上的心心期待,都是那么可笑。
车来了,她跑了,“我走了。”
何花“拜拜”还没说出口,百环又从后门跳了下来,“剪头发去。”
竟然能达到这种程度的默契,何花手指方向,“我妈说那个叫千丝缘的地方好剪得好。”
人说剪断三千烦恼丝,无牵无挂自逍遥。何花闭眼,高压锅,高压锅,一口温饱米饭就是最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百环的心又何尝不似刀绞,感情中最大的伤害就是冷暴力,无缘无故的人间蒸发,就像是你无比信任的一个人一直牵着你的手把你一步一步地带到山顶,然后他却从背后突然消失,还砍断了所有后路,你孤立无援的呼救天地不应,最后还出现一个帮凶,奸计得逞地把你从山顶推了下去......
这一场分手来得毫无征兆,猛烈的恐惧让人窒息,前一秒还甜言蜜语,下一秒就巨大落差,摸不清的阴晴变化。百环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白叶杨,这也是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来第一次大吵,没成想他动起怒来竟是这般狠心,足够她好好消受一番了。细细想来,她以前仿佛从未在叶杨身上发现什么缺点,也从未看到过他在大是大非面前做过什么决定,但如果那年他清华面试通过,是不是那时她就已领教?
呵!也许他只是借助这个机会成全他自己而已。
百环睁大着眼睛,任由理发师剪去她的长发。之前她还怀疑一时冲动跑到深市来是否对错,在这场感情中她是否做的太过决绝,没有给对方任何回旋的余地。而现在看来,她来深市是对的,不用待在都市眼巴巴的守着对方,可怜的乞讨。
百环深呼吸,唉,忘了吧。
何必还在纠结情人地,纠结王婷婷,纠结越看越冰冷的空手机,纠结他如此儿戏,如此洗刷的感情。
结巴的伤口千万不能再去碰,再去挠,不然会感染。剪断三千烦恼丝,争取还能赶上最后的一班公车,赶上凌晨十二点的晚班。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