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美国,底特律郊外。

鲜花绿地人工湖,环绕着红白相间的二层小楼。

窗外的苹果树下,野鹅、松鼠和五颜六色的鸟儿们吵吵嚷嚷,蹦蹦跳跳,怡人的视听效果象征着新生活的开始。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我把自己和女儿未来的希望,托付给大熊——这个承诺给我们幸福的美国男人,愿上帝和老天爷一起保佑我们。

大熊每天从公司下了班,一吃过晚饭就又在家里上了班:帮早早申请大学,为我们申请绿卡,准备结婚材料……常常要忙到午夜,几天下来人累得痩了一圈。

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完成了在美国的结婚手续。向移民局递交了绿卡申请。帮早早进入了她向往的密歇根大学。

尘埃落定,仰望异乡的天空,我的美国路从哪儿开始?

我有两个选择:

一是做全职太太。大熊说他愿意并有能力养活我们,他说很多美国女人一嫁人就辞去工作相夫教子。他的承诺让我备感温暖,但既然来到机会和挑战无处不在的资本主义社会,我怎么甘心猫在家里当主妇!况且女儿上学花费大,我需要挣钱补贴家用。

二是出去打拚,这意味着我还要走一段很难的路……

我在美国能干什么?

去Google上探查一番,想看看在美国的中国人都干些什么。

发现这里的华人大致有这么几个类型:一是父辈或爷爷辈曾祖辈就移民美国的,即华裔美国人,亦称ABC。二是近二三十年到美国留学,毕业后留在这儿安家立业的。三是靠婚嫁、亲属移民、偷渡和非法滞留等渠道来的。

与上述类型相关的生活情形,也大不相同:

在美国硕士博士毕业的,大多当了医生、律师、教授、经理、会计、工程师……工作体面,挣钱多。

华裔美国人一般住在中国城或者华人扎堆的区域,几代人打下的根基使他们在这个国家生活得游刃有余。他们开餐馆开超市开按摩店,多是家族企业:一个人当老板,小姨子大舅子帮忙料理,再雇上几个远亲,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混得最惨的,恐怕是英语差又没有根基的新移民。不管你在国内是教授还是农民工,只要英语不行在美国的情形就差不了多少,可能农民工还要比教授强一些——至少人家干得了只卖苦力不说话的活儿。

我家楼下住着一对儿中国老两口儿,老头儿在中国是东北某汽车制造厂的总工程师,年近70了还在对面超市搬运货物。老太太在国内是个副教授,现在给一个中国家庭看孩子。听说他们来美国是奔儿女来了,两人在国内是否有退休金,是否打算随孩子定居美国?不得而知。

听老太太说,这楼上有个在国内跳芭蕾的,这会儿在中国超市当收银员。还有个北京来的国企经理,在附近中餐馆的后厨洗盘子……

我英语差没专长,要找工作的话,按上述规则只能干涮碗按摩之类的体力活了。

我当然以及肯定不会干这些。硬道理是老公能够并愿意养活我。我不必为了生计,去做伤及虚荣心有损健康的事。

可我还是要找一份工作——不干苦力只用脑力的。尽管我英语不行,也不知道去哪找这样的好事儿,但我知道我一旦决定,就肯定能实现。

听上去有点矫情,矫情的事儿我干多了。经验是,当你把矫情进行到底,就离成功不远了。

来美国之前,也曾意向性地想象过两种职业:华文媒体和教中文。

干媒体对我是轻车熟路。一打听,美国大一点的华文报纸有《世界日报》《星岛日报》......我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些报纸都在离我家甚远的州和城市,就算我真能在那儿找到工作,难不成每天坐飞机去上班?华文报纸薪水微薄,不可能让大熊为了成全我挣点小钱,放弃他在底特律养家糊口的工作。

搜寻我家附近的中文报纸,发现了“本州新闻”和“纪元报”。

找来一看大失所望,“本州新闻”是一份台商办的报,与其说是新闻不如说是每周一次的广告纸,16个版页一半是华人企业的广告和中国教会的活动信息,按广告上的电话打过去,信息大部分还是过期的。另一半内容是从网上扒的台湾、香港、中国大陆和美国社会半个月前的旧闻。叫它“本州旧闻与过期广告”更为贴切。

“纪元报”似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报纸,上面通篇都是叫骂中国政府的文字,我以为出版物骂人至少应该骂得斯文些。可读着这份纸却让人想到泼妇骂街,我怀疑它的主编可能小学都没毕业。进一步查访,方知这是逃亡在外的反政府人士办的报。有些纳闷,骂人也好反政府也罢,难道他们连一个受过教育的主编也聘不到?

既然这两份报纸分属于台湾和反政府组织,且不说内容和质量,就冲它们的背景,受党栽培多年的我,为其效力就有卖身投靠的嫌疑。

失望之余,我心生不解,在美国为什么就没有一份中国政府背景的报纸或者电台电视台?是美国当局不允许,还是中国媒体不想往这儿杀?

看来只剩下教中文可以一试了。

说实在的,我特别不爱当老师,当初上师范院校实在是别无选择。究其原因是性格使然,我这人生来随性,不喜约束。说话办事常常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人认为我缺心眼儿,我知道自己非但不缺,心里比别人可能还多几个眼儿。我只是任性,有时宁可舍弃利益也要任性到底。我这样的人自然不适合当老师。虽说有过五年的教书史,也没惹过什么大麻烦,但其中的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到了美国,要想不干苦力也不当全职太太,只剩下当老师可以一试了。出于对家庭的责任,我决定这次不任性了。

在美国稍有技术含量的工作都要有执照,当老师必须先考教师执照。

去教育局咨询得知,考教师执照并非报名考试就行了,还要先有考试资质。所谓资质,就是在本科毕业的基础上,去美国的大学修20个学分的教育课和30个学分的中文课。完成这50个学分,至少得花一年半到两年时间,还有两万多美元的学费。在大学修完50个学分,考试合格拿到执照之后,才能向本州教育部门申请教师职位。若有空位,经学校和教育局联合面试合格,方能进入公立中小学校任教。

修学分,考执照,找工作。

我觉得面前耸立着三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凭我现在的英语水平,哪座也爬不上去。

可是,我不想去中国餐馆洗盘子,也不想靠人养活。

绝望中忽然记起自己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我学过的课程不是既有教育又有中文吗?要是把这两门课的学分转到美国,不就可以免修50个学分了吗?

再次咨询印证了我的想法可行。

于是,经过我就读的师范大学调取学籍档案,教育部认证中心认证翻译,寄至纽约的一家国际教育中心,再转至密歇根州教育局等一系列繁琐的程序,我最终获得了考试资格。

没有太多的兴奋,只觉得自己稀里糊涂被扔在了半山腰。爬上山顶遥不可及,返回山底,前功尽弃。

迄今为止,我的英语仅限于在有字典的电脑上给大熊写Email,以及跟他连说带比划中英兼并的句子。而我要面临的考试,是为美国公立中小学教师岗位设立的,申请人的英语水平起码要相当于美国大学的本科生。这个档次的考试岂能容我用辞典蒙事?

看来,没有货真价实的英语水平,想在美国混上教师职位纯属做梦。

忽然有种没有楼梯,不会轻功,却要从楼下跃至楼顶的底虚……

想当年,文革结束恢复高考的时候,只在小学初中班混过的几个月的我想上大学,便进了为期三个月的高考补习班玩儿命——当时也有过类似的底虚。后来居然成功了,虽然上了个不怎么样的师范学院(现已升格为师范大学)。那时的情形不同,成千上万的考生跟我一样,都是没怎么学过中学课程,却拼进了大学。我的妹妹君,连初中班和补习班的门都没进过,凭着自学居然考了全省第二名。在中国,无数我的同龄人已经证明了,腾空而起的奇迹是可以创造的。

当我决定找个老外带女儿出国的时候,面临的又是一段没有楼梯,要上高楼的经历。靠着字典的帮助,我不照样找到了意中人!可见上楼不见得非要踩梯子,有时候一跃而起也能达到目的,当然得铆足了劲儿。

现在问题是,五十岁的我,还有没有气力像当年那样打拼?

在高考班,我们鸡鸣即起,半夜上床,吃的是小米稀饭高粱面,靠的是干农活练就的强壮体魄和背水一战的玩儿命精神儿。上网找涉外婚姻的时候,困难重重前途渺茫,凭的是摆脱困境的斗志和送女儿留学的决心。

可如今的我,经过这么多年的煎熬拼搏,元气耗损,精力体力早已大不如前。我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气力才能当上老师?更不知道,竭尽全力之后,是否就能如愿以偿?

只想不做永远不会有结果。不管怎样,既然我打算走出家门闯一闯,眼下该做的,就是赶紧学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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