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果我不想告诉她,她基本上是没办法发现的,因为我说过我担心她的处境。”
“这是你的想法,也是你的做法。可是作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对于孩子突然出现如此的异变,她怎么能当作不知道呢?她内心所受到的打击犹如天打雷劈,睛天霹雳,世上怎么会存在不了解孩子的母亲呢?这母亲怎么能说自己是称职呢?”
“估计她曾经如此深刻地责怪过自己,因为那段时间里她除了开始的几句话后,特别沉默,不理怨,不申诉,也不说家务事,只是安静得可怕地照顾着我。这让我觉得那个空间是——是真空的!有时连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见似的。”她的眼神望向窗外,阳光似乎怜悯这个紧张的女孩,轻柔地照下来。
“对,她的处境并不乐观,也是挺为难的,特别是发现你在案发现场又以手握刀的状况晕倒的。”我本想安慰她,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职责,就得残酷地再上一刀。
“当时我反而不担心自己,我觉得既然你杀了他,那么你就得以命还一命。这没什么好讲的!”
她是勇于承担一切的气概?还是事已至此而绝望的无奈呢?我只看到她的平静,很可怕的镇静啊!
“那你还是担心?”我看得出她并未因自己找到一条死亡的出路而感到坦然,依然忧心戚戚的。
“是的!我担心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她把自己一辈子的期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就因我一时的激情而崩溃了。”她不安地揉弄手机上的挂饰,似乎只要用力地揉弄它,它就会像神灯一样出现一个神仙来帮助她?
“有没有想过你的失忆也是因为你的刺激太大或说压力太大呢?”
“没有,当时警察只是把我当成保外就医的犯罪嫌疑人来看管,还派出相当有名的心理医生来医治我(这是护士们议论纷纷,被我听见的)。可惜,那医生也说失忆这症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就像植物人一样,有可能马上醒来,也有可以一个月或一年才醒,甚至一辈子也不醒的也有。”
“所以警察并没有足够的证据定你的罪?”我还是好奇,因为她是我治疗史上第一个涉及死亡案件的例子,虽然我觉得自己的好奇非常残忍。其实这种残忍也源于自己的专业,必须了解所有相关的情况,才能进行有效的治疗。
“或者他们并没有停下来,听说他们在做实验,根据什么体重与力量的比例,找一个与我相当的女孩来检测用同样的刀刺入身体的位置与深度,进行比对吧。甚至进行什么左右手的测试。”她淡淡地说着,犹如说着千年前的故事。
“你害怕吗?”我必须了解她个中的情绪反应,因为从她的描述中根本无法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是我的感觉迟钝了?还是她隐藏得太深呢?
“我希望他们能够证明那个人就是我,那么这一切纠缠不清的烦恼就会结束。”她认真地看着我,眼神澄清如清晨起来的露珠,干净且纯洁。
“可是你母亲——”
“对,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她,所以我给她写了一个月为排期的黑色日记。”
“黑色日记?”我突然想起黑色幽默,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兴起的一个文学流派,二次大战后的作家对充满矛盾的荒谬的社会现实进行无奈、苦涩的冷嘲热讽。
它的精髓是如此的:人类接受的唯一命运就是“死亡”!“不是由原子弹造成的立即死亡,就是由作为一个集中世界的国家造成的较快的死亡;要不就是对内压制人的一切创造和反抗本能的那种顺从性所造成的慢性死亡。”
她的生活是不是也充满了无奈与苦涩,甚至死亡呢?
“我想缓解一下她中年丧女的痛苦,让她一天接着一天地活下去。听说如果一个人遇到突发事件,只要能够抗过最初的三十天,那么她就会慢慢地平缓下来。”
“日记还在吗?”这又是我个人的好奇,或许习惯于记录及搜集资料,所以对文字性的资料,我特别感兴趣,喜欢收集——这是一个人的生命记录,就像婴儿一个步一个脚印所形成的生活痕迹。
“是的,一直还在我的背包里,因为我妈并不需要它,而是我——”
“很想知道真相,却无从查找,对吗?”她身上洋溢着一股摆脱过去的挣扎,只是依然迷惑。
“按理说判刑的服刑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可是我现在却逍遥法外,我怎么可以叫一个无辜的人替代我受罪呢?”
“你还是无法记起当天的记忆吗?”看来案发当天她确实没办法回忆起来,也是这案例的一个关键点。
按理说,她应该记得!
如果你要求一个人是不是记得一年前某天她吃了什么早餐的话,确实很难记忆。如果那天她吃到她人生中最稀有的早餐,那么她会一辈子也记得的。
这是记忆的劣性根,它就喜欢选择一些让你的心灵产生巨大冲击的东西来进行深刻铭记。
“嗯,只是噩梦!”她沉重地垂下头来,似乎要寻找什么可以抓住,以便支撑自己笔直地坐着的力量,只好双手紧紧地撑扶着椅把。
人的执着啊!是不是阻碍她前进的阻力呢?
“想不想用催眠找出你的记忆呢?”在我操作的治疗史上,催眠能够让一些混沌的记忆变得清晰,也能让一些懦弱的人提起勇气来面对潜意识努力掩藏的记忆。
“不!我听说催眠有时也会被误导,或者说记忆也会被改写。”看来她曾经接触过催眠,不管是直接接触,如经历过这种治疗,或者间接接触,从书本、网络上得到的信息。
“你是看过徐峥的《催眠大师》这部电影吧。”
“是啊!辛陪我去看的。辛是这么说过。”
“话不是这样说,是说记忆会在催眠中处于飘浮不定的状态,而会被催眠者的话语所引导,或影响而已。”
“我希望能够完整地看清当时的真相,而不是被窜改的。”她坚定地回答,就像郑地有声的铁锤表达出自己的见解一般。
“你不害怕吗?”失忆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就是器质性的,一种就是心理上的。器质性的是脑部里发生实质性的损害而产生的失忆的后果,她明显不是这种类别。
“如果——”此刻她显得犹豫,不是闪烁的眼神,而是望向窗外的阳光,那儿有她的担忧吗?还是阳光中的尘埃呢?
“你还是有点担心,担心你的黑色日记派上用场吧。”(这是她准备为了去面对可能到来的刑罚,了结自己还未开始的人生而记录下来的心声,因为沉痛而黑暗。)
黑色日记
XXXX年XX月X1日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的!知道吗?
我知道你最希望我能够出人头地,出类拔萃,我明白你对于我寄托着你终生美丽的梦想,可是女儿并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完人,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原谅我吧!
其实我曾经想带你出国,在我有能力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如浪漫的巴黎、古老的希腊、繁华的华盛顿……
可是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爱你,并不用每天每刻都在你的身边,只需要在字里行间寄放深重的相思。
不过爱我,并不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理由。虽然我知道争取优秀的成绩,做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是我唯一的出路。
这是你告诉我的,因为你还有弟弟,他聪明灵巧,他是你的福星,好好珍惜吧。
XXXX年XX月X2日
妈妈,还担心我吗?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你比世上任何人更加了解我,知道我能够完全照顾好自己,独立是我的生存技巧!
爱,真的很可怕!伤人太深,甚至能够促使死亡更早的来临。我不要,但我必须面对。
答应我,不要爱我太深,因为我不想你受伤。
其实一切都会过去,就像太阳会升起,必然会落下一样,不用焦急地等待我,也不要忙碌地四处寻找我。我会过得很好——这是你知道的。
XXXX……
XXXX年XX月30日
妈妈,就这样让我陪伴你度过了三十天,快吗?
我听说要治疗一个人的心灵伤口,只要耐心地用心地陪伴着她度过最初的三十天,那么她的伤口则会随着心情的平静而缓慢地结痂,就像我小时候摔倒到的膝盖皮一样,——记得吗?痂皮脱掉了,就会慢慢地长出新的皮肤来。
虽然此时的肤色仍然有点鲜红,甚至怪异,不过看着它的平复,多多少少会看到它完全痊愈的希望。——对吗?你总是小心翼翼地告诫我:如果它痒痒的,特难受的时候,那么此时千万不能挠!因为这是在它即将痊愈的时刻迅速地恢复中。
别怕!未来的日子,你会过得更加好!
因为生活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人生,你看到你背后已经跨出三十个坚实而清晰的脚印,那么往后的路就不会太难走了。
加油吧!妈妈!
看守这些日记,我无语;泪水滑落,无声。
或许我写给女儿的日记,也未必能写得这么震撼。对!我要给反叛的女儿写一些促进成长的橙色日记,让她一天又一天地走向鲜艳明朗的明天。因为我虽然工作忙碌而没有更多的闲暇陪在她的身边,可是我的心依然魂牵梦萦地想念着她,这一点要让她知道——我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她的!
爱,要让她知道!
爱,不仅仅是陪伴,还要为她创造更高远的前景而努力。
当然这创造过程中,我也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些,我都希望她能够渐渐地明白,慢慢地理解,而不是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