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前……

那天阴了一上午,大街上也没有什么人,王氏木匠铺的生意最近很惨淡,王木匠的心情就像阴着的天,午后时光本该恬淡,无奈大雨欲来风满楼,不消片刻下起了小雨,一炷香的功夫,小雨转了暴风雨。在那雨中跑来了一个人,衣着褴褛,头发蓬乱,身上脏兮兮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破碗,眼窝深陷,骨瘦如柴,看来好像几天没有吃饭。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要饭的无疑。王木匠一向心肠颇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所以当乞丐蹲在王氏木匠铺的屋檐下,王木匠并没有驱赶,虽然这是他应有的权利,但是王木匠并不想去使用这点权利,只是静静的看着雨,或者说不是在看雨,而是在发呆。

雨就这样一直下,气氛也不算融洽。乞丐率先打破了寂静,问:“请问师傅这里可是木匠铺?”

“是。”王木匠漫不经心的应允着。

乞丐说:“那,师傅,我这里有一本书,你应该用得着。”

王木匠一下子好奇了起来,问:“不会是降龙十八掌吧。”

“师傅玩笑了,我这本是鲁班所著奇书,世间只此一本,名叫鲁班书,又名缺一门,其中记载很多奇妙的木艺。”说着乞丐从怀里掏出了鲁班书,虽然从纸质上看已经久远,但是由于保存精心,外貌还是比较完善。

王木匠也蹲了下来,问道:“这本书我也有所耳闻,但是你一个乞丐怎么会有这本珍书?”

乞丐把破碗放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往事不堪回首啊。”

王木匠说:“你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乞丐把书又揣回了怀里,挠了挠头发,捉下来一只虱子,一下扔到嘴里,看的王木匠无比的恶心,乞丐仿佛对王木匠异样的表情毫无察觉,只是自顾自的嚼着嘴里的虱子,看来这只虱子应该很大,因为被乞丐嚼的嘎吱嘎吱的,乞丐边嚼边说:“别看我今天落得这步田地,我以前可阔着呢,三法司知道不?”

王木匠虽然对朝廷机构不甚了解,但是三法司还是早有耳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个机构掌管大明的司法,律法和邢狱,是决断生死的重要关头,王木匠顿时对这个脏兮兮的乞丐刮目相看,王木匠打起了精神,摒弃对乞丐的厌恶,坐在了乞丐的身旁,但是由于害怕虱子爬到自己的身上,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王木匠问:“那老弟是在大理寺任职,还是在刑部做官?”

乞丐摇了摇头,说:“都不是。”

王木匠顿时大惊,那一定是都察院了。

都察院可纠合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省,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可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可以直接给皇上上奏,弹劾举朝大小官员。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

都察院说起来也应该是不小的官,只是怎会落得这步田地,王木匠问:“老弟难道是都察院的官员?”

乞丐挖出了很大一块耳屎,把还连带着耳屎的手指伸到了嘴巴前,王木匠大惊,难道这厮要吃耳屎?真是让人不忍入目,但是乞丐终究还是没有做出这么恶心的事,只是轻轻一吹,把耳屎都吹走了,乞丐说:“我也不是都察院的官员。”

王木匠大怒,心想,干他老娘,不是,不是你提什么三法司啊,害我白猜半天。

乞丐一边挖耳屎,一边说:“我是不是三法司,这并不重要,其实我原先是吏部官员。”

吏部,为六部之首,管理朝中大小官员,吏部尚书更是被称为天官,看这位乞丐举止不凡,性格奔放,不拘小节,难不成是吏部尚书?王木匠问:“老弟在吏部就任什么官职?”

乞丐好像抠耳屎抠上了瘾,但是苦于没有那么多的耳屎,只好退而求其次,以抠脚丫代替,从脚趾缝中抠出一个小泥球,然后弹走了,看的王木匠恶心不已,又不便发作,只好强忍胃部的不适。乞丐一边抠脚丫一边说:“吏部文选司郎中。”

王木匠搜索者对大小官员仅有的记忆,也没有找到这个名字,王木匠问:“几品?”

乞丐伸出了一个手掌,晃了晃说:“五品。”

还以为是什么大官,七品就已经是芝麻官了,五品最多也就是个大芝麻,王木匠虽然是一个没有编制的穷木匠,但是颇有一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魄,藐视脱口而出,道:“才五品啊?”

乞丐笑了,笑个不停,乞丐突然间停止了抠脚丫,开始挖鼻孔,王木匠很不能理解这种颠倒的次序,乞丐仿佛浑然不觉,边挖边说:“你不要小瞧了这个职位,文选司郎中虽然官职品级小,但是权利很大,文选司主管天下官员的选拔与任免,昔日顾宪成就是在这个位置上把持朝政,操控天下。”

这个顾宪成一直以来就是东林党众君子的精神偶像,那么顾宪成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呢?那还要从他下野开始说。

顾宪成因故下野,成为了一名老百姓,从开朝开始,无论你是多大的官,如果下野之后没有重新获得上台的机会,都会被边缘化,如果不幸你在朝中的职位比较高,而且还有些敌人,那么你恐怕很难安度晚年,政治斗争恐怕没有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种觉悟,一致口号是“走别人的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要不就不整你要不就整死你”,就连天师神算刘伯温也不能例外,政治是很危险的,如果不幸你活在洪武年间就更加危险,因为太祖皇帝是很暴躁的,你自然死亡的几率几乎为零。

自从嘉靖朝开始,朝廷斗争日益激烈。而下野,等于政治生命的结束,那么就要开始偿还你所欠下的债,结下的恩怨。

例外,从顾宪成开始。

这个老百姓下野之后非但没有边缘化,甚至成就了更伟大的事业,成为国家的实际统治者,他建立了一个书院,叫东林书院。建立了一个党派,叫东林党。这个老白姓口气非常大,一度把当朝权贵称之为木偶,婴儿,顾宪成身深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操纵朝政于股掌之中。

王木匠看起来是一个木匠,其实也就是个木匠。作为一个木匠,他能够分清五十多种木材,却不了解朝廷的内幕,但是直接说不懂难免被笑话,所以王木匠只好装懂问:“既然你这么有前途,为什么落得这步田地?”

乞丐长叹了一口气,王木匠从这口气中听出了无尽的悲凉,乞丐捡起了身边的破碗,又从怀里抽出一根筷子,单腿跪地,一边有节奏的敲,一边唱到“小弟本住在京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魏忠贤,他蛮横不留情。掌管东厂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爷爷和她来翻脸,惨被他一棍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良民,反被他捉进东厂,惨打了一百遍。他还将我父子逐出了家园,流落到江边。我为求养老爹,只有独自行乞在庙前。谁知那魏忠贤他实在太阴险。知道此情景,竟然派人来暗算,把我父子狂殴在市前。小弟身壮健,残命得留存。可怜老爹他魂归天,此恨更难填。为躲东厂地暗杀,小弟只好来到辽阳城边。为保贱命活,只得来要饭,遭尽冷眼此恨更难填,更难填!”

王木匠被这富有节奏感的音律所震撼了,腰际不自觉的随着音律而摇摆,之后又被乞丐悲惨的命运所感动。乞丐唱完已经哽咽,王木匠拍了拍乞丐的背,说:“节哀节哀。”

乞丐突然又把书从怀里再次掏出,说:“这本书是我做官的时候从江湖中高价购得,花了我三百两白银,谁知道研习此书还不过一个月,就遭到魏忠贤的欺霸。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只求能用此书换一顿饱饭吃。”说着乞丐想起自己大起大落的命运,不禁感伤,几度哽咽。

王木匠也深深的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就走进了后院,去了厨房拿出一个馒头,缓缓走回大殿,又从八仙桌的抽屉中取出一些散碎银两,走回乞丐的身旁,乞丐仿佛眼睛放光,一把就抢走了馒头,狼吞虎咽的嚼着,王木匠很想要把银子送到乞丐手里,谁知道乞丐仿佛置白银于不顾,几度躲闪,专心吃馒头。

人到底还是填饱肚子重要啊,人,不过是需要遵守社会秩序道德伦理的禽兽,在关键的时刻总是会显出禽兽的本质,比如说此刻。当然这是大多数的人所不愿意承认的,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可是人之初又哪有善恶之分呢。

天气放晴之后,乞丐就走了,王木匠想,那些散碎的银两虽然不多,但是还是能让他不用挨饿很长时间。而自己,如果木匠铺的生意海没有好转,就要考虑回家种田了。

那天晚上,王木匠秉烛夜读,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鲁班书”,翻开书,扉页写着“缺一门”,操,缺一门是啥意思呢?

本着不求甚解的心情,这一页翻了过去,如果王木匠知道“缺一门”的真正含义,恐怕会当即烧掉这本书,只是事情总是难以预料的,有些事情如果不是亲生经历,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这本书中记载的许许多多精巧的木艺,巧夺天工,极具创造力和实用性,王木匠仿佛已经看到了木匠铺的门槛被盈门的顾客所踩烂的情景。

第二天王木匠踩着梯子,换下了王氏木匠铺的招牌,改为“鲁班后人”。新式木艺一经实践,便引发了广泛的社会影响,“鲁班后人”的招牌打响了,许多人从很远的地方,来专门批发王木匠的玩意。王木匠站在门口时,时常能隐约看见乞丐的身影,乞丐依旧衣衫褴褛,扯着嗓门对他大喊“缺一门!缺一门啊!”

王木匠知道,那——是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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