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没有人会料到这个闲适恬淡的夏夜后来发生的一切,事后章阳想过,如果他们不是从自己身后冲上来,自己肯定不会那么被动,每当他想到那个女人猝不及防地从曼庭手中夺过孩子又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的情景,那感觉都像在做一个很不好的梦。

他记得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曼母在扶曼庭起来,他想冲上前去把大宇抱回来,手臂却被身后两个男人牢牢制住。章阳一边出于条件反射极力挣脱,一边诧异大宇爸爸为什么愣在原地,而大宇又为什么没有哭闹?混乱中他还看到大宇在笑,咧开的嘴型好像在不断重复汉语拼音中的“a”。这时候曼庭已经被几个人团团围住了,章阳放弃挣脱强迫自己冷静,之后他很快确认大宇发出的那个音节是“ma”,他几乎是用一种充满幸福感的语调在叫面前的那个女人“妈妈”,不容多想,他紧跟着确认围住曼庭的几个人是记者,他们近前的举着话筒靠后的扛着摄像机,话筒和摄像机上都标有各个电视台的LOGO。

大宇爸爸这个时候总算动起来了,他试图劝阻那个女人,但她不置可否地一掌挥过去推开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拨开记者站在了曼庭旁边,气势汹汹地说:“就是她!你们采访她!她就是当班的老师,我的孩子就是在她的监护下中毒了!”

章阳看到曼母把曼庭往自己身后拽,陪着笑脸对那个女人说:“大宇妈妈,真是对不起啊!咱们能不能有话好好……”话没说完就被那个女人打断:“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跟记者说!向社会公众道歉!我们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是怎么做的?!”那几句话像锐利的刀锋在空气中挥舞,逼得曼母连连后退。看着不知所措的依偎在那个女人怀里,喃喃地说着“怎么了妈妈?妈妈怎么了?”的大宇,章阳终于确认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是大宇的母亲,章阳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做出这一系列疯狂的举动,他也没有时间去消化只能囫囵吞下全部,静观事态发展。

曼庭已经将曼母拦在身后,记者把话筒杵到她面前:“作为本市优秀的小型民办幼托的负责人,请您向社会公众交代一下孩子中毒的细节问题。”曼庭说:“对不起,坦白说我也不太清楚,我们正在调查。”

“调查什么呀调查?中午孩子就中毒了,现在都几点了?还不知道原因!干什么吃的?!”大宇妈妈在一旁翻着白眼,薄薄的嘴唇像两片上下翻飞的刀片。

记者一下子就找到了话题:“那么请问为什么事发十小时后,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

曼庭抿了抿嘴唇,章阳记得这个动作,每当他捉弄她使她感到尴尬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抿抿嘴唇,她停顿了一下,说到,“我现在能确认的是我们园所食物没有问题,因为孩子们没有出现集体中毒的……”

“推卸责任!孩子们下午才出园,横不能飞出来吃了有毒的东西再回去吧?”大宇妈妈抢白道。

记者的话筒又杵过来:“对于家长的疑问,请问您有什么解释?”

章阳看得出来曼庭在暗暗使劲,明显是护着身后一直要往前挤的母亲,不让她出来,看着这对患难中的母女,章阳恨不得变身千手观音,三下五除二把周围这些引起混乱的人全部拎起来甩开去。但眼前混乱的场面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他游说制住他的两个男人把他放了,说自己只是打酱油的,没他什么事了放他回去,两个男人置若罔闻,章阳急中生智,高喊一声“我有内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外围的记者立即就涌过来,章阳左右看看,男人早已识相地松开手挤出了人群,章阳整整衣领清清嗓子指指对面的曼庭说:“我们是邻居,我叫章阳。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事发时我在场。”

记者询问章阳事发时的情况,章阳告诉记者园所负责人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并且根据孩子的实际情况及时采取了急救措施,孩子在送来医院前就已经脱险,中毒来源的调查正在进行中,孩子没有出现群体中毒的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园所食物的问题如此等等。章阳没有想到自己的话竟然会授人以柄,当他解释完后带着帮曼庭母女解围的自豪感等待记者继续发问的时候,大宇妈妈抱着孩子大踏步走过来:“这位章先生,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帮孩子急救的?”章阳在心中权衡要怎么说,因为面前都是记者,一个字说的不合适都有可能造成不利的后果。

不等他回答,大宇妈妈就微笑着转向大宇:“宝贝,你帮叔叔说吧,你不舒服的时候他们怎么‘帮’你的?”

大宇睁大眼睛看看妈妈,又看看章阳,然后说,“老师摁着我,叔叔灌我,我好痛."

孩子简单的陈述像引爆了重磅炸弹,周围立即炸开了锅,记者转向章阳:“章先生,我们可以就此推断你们对孩子采取了不人道的措施吗?请您给我们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一个诚实的解释?”

章阳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不开口等于默认“不人道”的说法,开口又怕用词不当再惹争议。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那个急救措施时,大宇妈妈轻薄的嘴唇又开始上下翻飞,“我帮你说吧,章先生,就是几个大人把小孩的手脚死死压住,用生姜水拼命地灌孩子,逼他吐啊!是不是啊宝贝?

大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再次得到孩子的确认,围在一起的记者一阵骚动,有记者立即转向曼庭查证,章阳费力向曼庭那边挤,希望她暂时什么都不要说,说什么都是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曼庭说:“我们确实是有这么做,但情形绝对没有这位家长形容的那么夸张。“

得到当事人确认的记者们更是一片哗然,章阳奋力一挤,终于挤进去了,他挡在曼庭前面,说到:不好意思,辛苦大家跑一趟了,孩子刚刚恢复需要回去休息了,我们也很累了,一整天都没有休息过,请大家回去吧,有什么新情况我们会主动跟大家联系的。

精明的记者知道从章阳这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话筒都纷纷越过他杵到曼庭面前:“葵园日托多年来都是打人性化温情牌,您对今天的行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这种强行灌的方式在孩子已经上吐下泻的情况下使用是否对孩子身体造成了重复性的伤害?”“催吐时其他孩子是否在场,会不会引起孩子们的连锁反应,产生恐惧心理?”如此等等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来,章阳固执地保持着那个徒劳无功的姿势,即使有个别记者有要拽开他的趋势他也不动分毫,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请回吧,孩子和我们都需要休息!”

那个时候章阳不知道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大宇妈妈是以怎样的方式横空出世的,他至今没有想明白,他也更不可能料想到这场闹剧会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草草收场。

突然间曼庭叫了一声“妈!”声音里充满了惊恐,接着是更大的一声:“妈!妈妈!你怎么了——”章阳猛然回头,曼庭吃力地扶着往后仰倒的曼母,章阳赶紧上前帮忙,有了章阳的帮助,两人一起将曼母扶住,慢慢躺下,曼庭帮妈妈抚心顺气,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看得出曼母心急如焚地想要说什么,却试了几次都没说出来便昏睡过去,章阳将曼母两只手臂交叠放在腹部大声叫到:“医生!快!”

所幸是在医院,医生很快赶来,手术室门关上的时候,章阳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紧闭的手术室门外只剩下他和曼庭,他感到自己几乎也能听到曼庭的心跳声,两个人面对面呆立了大约一分钟,全世界似乎都安静了,章阳先回过神来,这个世界的其他声响也涌进他的耳朵,首当其冲的是周围这些房间里传出来的有规律的仪器电流声,曼庭已经不再看他,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贴墙站着,似乎要从抱紧的双臂中寻求慰藉,章阳示意她到一边的等待区坐下,她没有动。章阳站到她面前,扶住她的两条上臂,感到它们似乎是僵硬的,他想拥抱她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他只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和手臂,使它们放松下来,“不会有事的。”他眼神平静语调平缓地对她说。曼庭看着那双眼睛,这双眼睛似乎永远像他第一次见到他那天一样气定神闲,这双眼再次示意她在一边的等候区坐下,曼庭走过去坐下来,章阳也在她身边坐下,他取过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曼,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曼庭鼻子一酸低下头没再说话,章阳收回眼神,心中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另外,若不是曼母突然晕倒,记者们也不会那么快做鸟兽散,日托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章阳预想到天亮后等待他们的事情不易解决,内心筹谋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味防守显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们必须在下一次采访之前找到可以支撑的现实依据,空口说白话是最站不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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