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曼母和丫丫的全力配合下,章阳的“走出去”计划按部就班地实施着,一有时间他就拉着大家一起出去玩,曼庭的各种推挡之术在妈妈的曲线救国和丫丫的拉起来就走之下节节败退,最主要还是敌不过章阳坚韧的脸皮,一股“我将真心向明月,随便明月照哪边”的浩然正气。

这天中午章阳回来拿文件,就想顺便过来看一下曼庭,他大步流星走到院门口,眼前的情景却促使他停住了脚步,曼庭面对着院内盛开的那一排向日葵仰面站着,已经是七月中旬了,那时候正是烈日当空,她就那么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长裙没有任何遮挡的站立着,章阳细细观察她,她似乎是闭着眼睛在感受什么,章阳往前走了几步她都没有发现,夏日的几缕微风轻抚着她两侧的头发,章阳能看到她额头上沁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样站下去会不会中暑呢?章阳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他轻轻咳嗽一下,曼庭立即收了姿势转过来,看到是他有些意外,章阳说:“我早上文件没带全,回来取一下。”

“奥。”曼庭说,“那你应该去隔壁啊?”

章阳停顿了一下,取出一张面纸递过去,接着一本正经地说:“是啊,我正准备去取,这不你家是必经之路嘛!我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你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你不会是在练江湖上消失多年的独门绝技‘法轮功’吧?那可是歪门邪道,你不能练啊!”

曼庭擦汗的动作立即就停住了,看了章阳一眼,一脸看稀有物种的怪异感觉,一眼看罢转身就走。章阳讪讪地笑着想留住她:“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曼庭边走边抛下一句:“该干嘛干嘛去!”

章阳目送她上了楼,进了自己房间,收回目光时,看到曼母在客厅门口微笑着冲自己招手,他笑眯眯地走过去:“您都听到啦?”

“你那样说她肯定要走啊!”曼母点点头,“不那样说还能多聊几句。”

“是啊。”章阳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可我看到曼曼就想逗逗她。”

曼母让章阳进来递给他一杯凉茶,章阳喝了一口问道:“曼曼为什么要这样站着啊,不热吗?”

“我也不太清楚,每年夏天向日葵盛开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做。”曼母说。

“每年?”章阳惊异,“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嘛?”

“以前家里没有向日葵的,大约是曼曼毕业实习期间回来自己种的,只有几株,没有现在这么多,后来我们要办这个日托,把长了很多年的葡萄树挖了,才把这一排都种上向日葵。”

“您不怕她中暑吗?“章阳说出自己的疑问。

曼母笑笑:”嗨,当然怕,以前阻拦过她,可是后来发现她每次这么做之后心情都不错,今天要不是你过来,她现在应该去洗澡了。每次结束后她都会兴冲冲地回来喊我‘妈妈,我去洗澡!’然后一下午连带整个晚上都乐呵呵的。“

“奥……”章阳若有所思,跟着把一杯凉茶全部喝完,“阿姨,我先走了,我在这她估计不会下来洗澡,正好我也有事,晚上回来再陪您。“

章阳起身告别,回工地的路上,脑海里总会闪现出曼庭仰脸‘看’向日葵的样子,执着而热忱,没有睁开眼睛其实也不能算看,或许是在感受某种气息吧!章阳索性靠边停车,直接APPS搜索“向日葵”,手机里跳出很多相关的搜索结果,他打开最上面一个,里面详细叙述了向日葵的各种信息,章阳的目光迅速在“向日葵花语”一栏上定位——爱慕、光辉、高傲之意,仰慕、凝视着你。“爱慕”、“凝视着你”,一下午章阳都在回味这几个字,还能有什么含义呢?肯定和曼庭那个神秘的初恋情人有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在章阳心中蔓延,他突然感觉到诸事不顺,一会儿事先准备好的水泥黄沙不够用了,一会儿运过来的地板和业主定义的有色差,这些在他从业之初基本都不会有的失误好像都集中到今天,躲在工地的每一个小角落里等着看他的笑话。

晚上回去章阳只是隔着桌子看着曼庭,直到曼庭感觉到章阳的目光抬起头来看他时他才移开目光,果然像曼母说的那样,她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神采奕奕,是向日葵,或者说是对初恋的回忆给了她能量,初恋情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自己孜孜以求的一切牢牢抓住,湖边烧烤那天夜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走近她心里不过是自己的一种毫无依据的错觉,直到晚饭结束章阳都没有讲话,整个人的状态奇差,隔天早晨离开的时候公事包落在曼庭家的餐桌上都没有察觉。

当曼母发现公事包的时候章阳已经开远了,曼母让曼庭打电话给章阳,章阳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倒是隔壁的伯伯跑过来问章阳在不在,说他的电话一直在房间里响,母女俩才知道章阳连手机都落在了家里,曼庭跟着伯伯过去取手机,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垃圾桶边有几张团起来的废纸,她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向日葵花下仰望的漫画,应该是牛排姑娘的后续作品吧,画面还是不错的,只是后来加上的那几个不成行的“为什么”字样,非常的毛躁,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妖怪,可以看出来作者心情很乱。曼庭顾不上想太多,赶紧回去取电动车,妈妈在边上大致和她说了昨天章阳和他谈话的事情,大意是告诉她章阳可能是因为自己才这么魂不守舍的,曼庭说声知道了就匆匆出门了。

曼庭终于找到章阳工地所在的那个别墅楼栋的时候,章阳正在里面火大,昨晚他已经在自己的工作日志里核实过,水泥黄沙的事情果然是自己失误,没有复核这两天工地的实际需要,但地板的来料清单和当初开的单子是一样的,他准备今天早晨打电话过去询问差错出在哪里,刚到这里,有色差的地板又送过来一批,他正要调清单发现公事包没带,索性打电话给材料商吧,又发现手机也不在身边,言语间就对送货人不太客气。

曼庭稍微使力敲了敲打开的大门,所有人都看向她,她不太习惯,回避了一下又抬起眼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想找一下章工,我是他邻居。

章阳还云里雾里不知怎么一回事,旁边人提醒他:嘿,章工,找你的。

章阳这才反应过来,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地回头看看同事们,大家都戴着顶黄色的安全帽,他立即摸摸自己的脑袋,果然也有,他立即脱下帽子递给助手,迅速理了理头发,停了一两秒才转身走向曼庭。

曼庭把手里的公事包和电话递给他说道:“你忘了东西,你妈妈叫我帮你带过来。”

章阳呆立在那边,曼庭便接着说:“你看你这么忙,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工作。”

曼庭挥挥手转身离开时章阳才彻底反应过来,他紧跟几步站在门口说:“别啊,你别走,曼曼,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这边事情结束了马上就来。”

曼庭背对着他停了半分钟,她想纠正他让他还是喊自己曼庭比较好,但是脑海里立即闪现出那张被揉皱了的漫画和画纸空白处凌乱狂躁的“为什么”。她转身笑了笑说,“你去忙吧,章阳,有什么事你忙完了再说。“

章阳有些意外,曼庭接着说:“今天周日,孩子们不上学,我有时间,你先去工作,这里我没来过我自己随便逛逛。”

章阳异常欣慰,说了声:“那你等我啊!”就兴冲冲赶回去处理昨天就该及时处理的问题。

和经销商通完电话,终于知道是地板的批次问题,上次设计师和业主去看的样板和这两天送过来的实物不是同一批次,出现了一些色差,他立即联系业主把详细情况说清楚,请业主安排时间过来看一下实样,没有问题就用这个,有问题的话再沟通。并为自己的不礼貌行为向送货员道歉,跟着请瓦工师傅去附近的工地调一些水泥黄沙先用着,并为自己这两天的失误坦诚道歉,承诺自己会安排好接下来一切需调配的材料和其他各项事务。

章阳交代好这一切出来的时候,曼庭正蹲在沙堆旁边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字,章阳走过去嗨了一声,曼庭缓缓站起来看着他:忙完啦!

章阳点点头:“你怎么找到我的啊?还有,你怎么过来的?”

曼庭指指外面那个乳白色的女士电动车,说:“你不是说你工地在我家临镇的别墅群里面吗?就这一个鼎湖湾啊!我再和保安说居安家装的工地,他就告诉我是这边的两栋了。”

章阳关切的问:“你这么一路开过来热不热啊?”

“不热啊,我这个敞篷的,空调都不用开。”曼庭难得一见地开着玩笑。

章阳第一次面对曼庭不知道说什么,想说谢谢她开这么远过来送东西给他,又觉得谢字出口显得过于客气和生分,倒是曼庭先说了,“我妈妈看你什么东西都落下了,不放心你,主要是让我过来看看你。”接着从长裙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半透明的小石子递给章阳:“你看!”

“这什么?”章阳拿过来细细端详。

曼庭指指地下的沙堆,说:“我在这里刨出来的。”她稍作停顿,接着说,“现在的沙堆里像这样的小石子真是不多了,我记得小时候我家盖房子,我和爸爸从沙堆里挑出一大把这样的小石子,放在养金鱼的玻璃缸里面,特别漂亮。”

章阳不知道曼庭为什么要说这个,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到她过世的爸爸也是第一次主动说她小时候的事情,他感到很意外也觉得很有趣。

曼庭俯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沙土,笑了笑说:“我该回去了,章阳,你不就是想让我好好生活嘛,你也要好好生活。”

直到助手提醒章阳才回过神来,曼庭已经骑车离开了,章阳心里记住的是曼庭的两句话,一句“好好工作吧”,一句“你也要好好生活”。他戴上助手递过来的安全帽和他进去工地开始工作,晚上和业主一起吃饭接着谈一些后续问题,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房东伯伯过来打招呼说白天电话响不停只好用备用钥匙打开他房门的事,他连说没有关系,并感谢房东,如若没有电话他还真不好工作。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只开了一盏台灯,放下包的时候他看到那张前一晚被他揉皱了的漫画此刻正平平整整躺在书桌台面上,他心情烦躁起来胡乱写的那些为什么却消失无踪,整张画应该是被谁用熨斗细细地熨烫过,那些愤慨地责问显然也被谁用4B橡皮认真地擦去了,不用问,肯定是曼庭,房东刚刚也说了,下午的时候曼曼来过,昨晚被他搞得杂乱无章的桌面和垃圾桶显然也被她细心地整理过。

章阳在书桌前坐下,他突然间感到现在的自己像一个没经历过恋爱的小男孩一样,连最基本的情绪都被眼前这个女孩牵引着。她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被她看在眼里。她说随便逛逛不过是为了他心安,章阳在里面忙活的半个多小时里,她根本一直就在门外呆着,一直都没有离开,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贴心的女孩子。她平日里的冷漠和疏远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那个小世界,那种看似不针对任何人的防备之心其实也针对任何人——任何想要走进他内心世界的异性。在通往曼曼内心世界的漫漫长路上,章阳再一次感到自己过于着急了。

想想曼庭说的话:你不就是想让我好好生活吗?是啊,不管最后他们会怎么样,他的初衷不过就是想让她好好生活,多么质朴的话语!章阳意识到,其实我们所有人也许都没有曼会爱,很多时候是她不声不响地照顾了所有人的感受。章阳在那张画上端端正正写下一行字——我爱你,亲爱的姑娘。接着从抽屉里取出画册把这张画夹好收起来。

隔天早晨他曼母问他昨天怎么回事,章阳指指脑袋笑着说:“前天晚上忘了充电,昨天主机一直处于‘仅限紧急呼叫’的饥饿状态,效率很差。”

曼母知道他在开玩笑,故意追问:那后来怎么好了?

章阳说:“曼曼后来给我送了移动电源啊!”

曼庭微微笑了一下,一个微笑,开启了盛夏中一天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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