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对我说什么,夫人?”丈夫回答道。“您指责我将我们之间说的话讲出去,还告诉我事情已张扬出去啦?泄露没有泄露,我在此不辩解,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别人对您讲的一定是另一个人的事,而您却套在自己身上了。”

“嗳!先生,’婆子又说道,“世上就不会另外有一件事类似我的事,绝不会另外有个女子能做出我这样的事。这种情况不可能偶然编造出来,凭想像也绝想不出来,除了我,这个念头绝不会在另一个人的头脑里产生。太子妃从头至尾向我讲述了这件事,她是听德·沙特尔主教代理讲的,而主教代理又是从德·内穆尔先生那儿听来的。”

“德·内穆尔先生!”德·克莱芙先生嚷了一声,这举动表明他多么激动和绝望。“什么!德·内穆尔知道您爱他,也知道我了解此事?”

“您总认定是德·内穆尔先生,而不是另外一个人,”她反驳道。“我对您讲过了,无论您怀疑是谁,我也绝不回答。我不清楚德·内穆尔先生是否知道在这件事里,我扮了什么角色,是否知道您认为他扮了什么角色,但是他向德·沙特尔主教代理讲述了,还说他是听一位朋友讲的,却没有说出那人的姓名。德·内穆尔先生的那位朋友一定是您的一位朋友,而您想弄清事实,就把秘密泄露给他了。”

“要把这样的秘密告诉朋友,世上有这样的朋友吗?”德·克莱芙先生又说道。“难道为了解开疑团,就不惜向一个外人泄露连自己都不想面对的事吗?您还是想想吧,夫人,您究竟对谁讲过。这件秘密由您传出去,比由我传出去可能性更大。您陷入这种困境,独自一人难以支持,就寻求安慰,向一个知心人诉苦,而她却把您出卖了。”

“别再侮辱我了,”她嚷起来,“别再这么狠心,硬把您的过错推到我身上。您还能怀疑是我,我既然能对您讲了,怎么还能告诉外人呢?”

德·克莱芙夫人当时向丈夫承认那种感情,是她极大真诚的表现,现在她坚决否认透露给别人,结果德·克莱芙先生也就没有主意了。他自己这方面,肯定半点也未向外透露;而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猜测出来,但外人就是知道了。这样看来,坏事的必定是他俩当中的一个。不过,特别令他痛苦的,还是知道了有人掌握了这个秘密,可能很快就传开了。

德·克莱芙夫人几乎想的是同样事情。她觉得是丈夫讲出去的;不可能,不是他讲出去,也同样不可能。德·内穆尔先生就说过,做丈夫的有了好奇心,就会干出冒失的事情,她觉得这话非常符合德·克莱芙先生的情况,而且,这种事情讲出去也不会是偶然的。这样考虑很合情理,于是她确信是德·克莱芙先生辜负了她的信任。他们二人各自沉浸在冥思苦索中,许久没有开口讲话,即使打破沉默,也只是重复已经说过多少遍的事情,彼此感情和思想越拉越远,越来越糟,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不难想像,这个夜晚他们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度过的。德·克莱芙先生眼看自己钟爱的女子倾慕另一个人,他再怎么感情专一,也抵不住这样的不幸。他的勇气消耗殆尽,他甚至认为,在一件严重损害他的荣誉和声望的事情中,他也不该表现出勇气来。他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自己的妻子了,也想不出让她怎么做才好,他自己又怎么做才行,他陷入悬崖与深渊的重重包围之中。好长一段时间,他烦躁不安,游移不决,后来想到反正自己要去西班牙了,便终于决定不采取任何行动,以免增加别人的猜测,或者进一步了解他的不幸处境。

于是,他去见自己的夫人,对她说关键不是追究他们俩是谁泄了密,而是向外人表明,人们所讲的是一则寓言故事,与她毫无关系,这要由她令德·内穆尔先生和其他人信服这一点,为此她只需对他采取严厉而冷淡的态度就行了,就像对待一个向她表示爱情的男子那样;她通过这种办法,不难打消她对他倾心的看法;这样一来,德·内穆尔先生再怎么想,就丝毫也不必担心了,因为从那往后,假如她没有半点怯懦的表现,他的所有想法便不攻自灭了,还有一点尤为重要,她必须一如既往,去卢浮宫,参加各种聚会。

德·克莱芙先生说完这番话,不待妻子答言就走开了。德·克莱芙夫人觉得丈夫的话很有道理,她正对德·内穆尔先生忿忿不已,认为可以轻而易举地照此行事,当然也有难为她的地方:必须参加婚礼的所有仪式,而且表情要平静,思想要从容;可是,她还得给太子妃提裙摆,这是好几位王妃未能得到的殊荣,她若是放弃,势必引起非议,引起种种猜测。于是,她决意努力控制自己,利用白天余下来的时间作思想准备,一任如潮的思绪在脑海里翻腾。她独自关在房间里,所有苦恼的念头,冲击她最猛烈的,还是她有理由怪怨德·内穆尔先生,却无法为他辩解。无可怀疑,这种感情纠葛,正是他告诉主教代理的,他自己也承认了,而且从他说话的神态来看,毫无疑问他知道此事与她有关。这样粗率的行为,怎么能够原谅呢?这位王子一向极为谨慎,曾深深地感动她,现在怎么完全变了呢?

“那时,他只要认为不走运,就慎言慎行,”德·克莱芙夫人想道。“然而,一想到运气来了,哪怕没有什么把握,立刻就大意起来。他得到对方的爱,就难以想像不让别人知道,于是能讲的全讲出去了。我并未承认我爱的是他,他只是猜测,就把自己的猜测透露出去了。他若是真有确凿的证据,还不是同样往外炫耀。我原以为,世上总有个男人能把得意的事藏在心里,真是大谬不然。我还以为他这个男人与其他男人截然不同,正是为了他,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落到了同其他女人相像的地步了。我失去了一个能给我幸福的丈夫的心和敬重。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人视为发疯发狂爱恋的女人。我爱上的那个人也知晓了;而我正是为了避免这种不幸,才拿我的全部安宁,甚至我的生命冒险。”

这些伤心的念头,又引出如泉的泪水。不过,如果德·内穆尔先生能令她满意的话,痛苦的压力再大,她也感到自己有力量承受。

这位王子的心情也并不平静。他把事情讲给了主教代理,这种不慎之举及其恶果,给他带来了致命的懊丧。他一想起德·克莱芙夫人的那种窘态、慌乱和伤感,就觉得无地自容。他对她讲了有关这段艳情的一些事儿,虽然说得很文雅,但是他现在看来却很粗俗,不大礼貌,现在想来,懊悔不迭,因为那些话向德·克莱芙夫人暗示,他已晓得她就是怀有炽烈的爱的那个女子,而她所爱的人正是他本人。现在他所能祈望的,就是同她谈一谈,然而他感到,与其说盼望,不如说害怕同她交谈。

“我能跟她说什么呢?”他高声地自言自语。“我还说明我已经向她表示得明明白白的事吗?我还让她明白我知道她爱我吗?而我却从来未敢对她说过我爱她呀!我能开始公开向她表白爱情,以便向她显示,我因为有了希望而变得大胆了吗?去接近她,就连这种念头我能产生吗?我敢用目光逼视她,叫她难堪吗?我怎么好为自己辩解呢?我没有一条可谅解的理由,让德·克莱芙夫人理睬,我也不配,我也不会期望她拿正眼瞧我。我以自己的过失,向她提供了抵御我的最好的办法,而她总在想法抵御,也许根本没有找到办法。我由于行事不慎,丧失了赢得世间最可爱、最可敬的女子之爱的幸福和荣耀。不过,假如我丧失了这种幸福,而没有给她增添烦恼,没有给她造成极大的痛苦的话,这对我还算是一种安慰。此刻我感到给她造成的痛苦,比我追求她而自找的痛苦更明显。”

德·内穆尔先生好长一段时间自怨自艾,翻来覆去考虑同样的事情,头脑里总索绕着渴望同德·克莱芙夫人谈谈的念头,想法子达到目的,甚至想给她写信,可是他终归觉得,自己有了过失,而人家又在气头儿上,最好的做法,还是以忧伤和沉默向她表示深深的敬意,甚至让她看出,他不敢冒昧见她,只等待时间、偶然的时机,以及她对他的倾慕可能出来为他说话。他还决定一句也不责备主教代理的不忠行为,以免加深他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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