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婚礼的吉日已定,在那前几天,太子妃设晚宴,请父王陛下和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德·克莱芙夫人着意梳妆打扮,到卢浮宫时比平常晚了点儿,途中遇见太子妃派来找她的一名贵族侍从。她一走进宫室,太子妃就在卧榻上高声对她说,等她等得已经十分焦急了。

“夫人,”德·克莱芙夫人答道,“我不敢领情,我想您这样焦急肯定别有原由,并不是急于见我。”

“您说对了,”太子妃接口道,“不过,您还是得领我这份情,因为,我要告诉您一段艳情,肯定您乐意了解。”

德·克莱芙夫人就跪到卧榻前,幸而她的脸背着光。

“您也知道,”太子妃对她说,“我们都想弄清德—内穆尔公爵发生变化的起因:我认为已经掌握了,说起来会令您吃惊的:他狂热地爱上了朝中最美的一个女子,那女子也深深地爱他。”

德·克莱芙夫人不相信有人知道她爱上这位王子,因此听了这话不会往自己身上想,但是不难想像,这话引起她一阵痛苦。

“像德·内穆尔先生那种年龄、那种相貌的人,有点儿风流事,我看丝毫也不奇怪。”德·克莱芙夫人答道。

“令您感到惊奇的也不是这个,”太子妃又说道,“而是爱上德·内穆尔先生的那个女子,要知道,她对他从来没有过任何爱情的表示,而且,她担心有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强烈感情,竟然向她丈夫承认了,以便不再出入宫廷。我对您说的这事儿,是德·内穆尔先生亲口讲的。”

如果说乍一开头,德·克莱芙夫人想到自己与这艳情毫不相干,不由得一阵心痛的话,尔后她又听见太子妃说这几句话,确信自己陷得太深,就不免一阵绝望。她答不上话来,头俯向卧榻;而太子妃只顾往下说,心思全放在自己所讲的事情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她这种窘态。

等到心情稍微镇定一点儿,德·克莱芙便答道:

“我觉得这件事不大真实,我很想知道是谁告诉您的。”

“是马尔蒂格夫人,”太子妃回答,“她是听主教代理讲的。您知道,他爱上马尔蒂格夫人,作为一件秘密告诉她,而他则是听德·内穆尔公爵亲口讲的。不错,德·内穆尔公爵并没有对他说出那位夫人的姓名,甚至没有向他承认那夫人爱的是他本人;但是,德·沙特尔先生对此却深信不疑。”

太子妃刚说完这番话,就有人走近卧榻。德·克莱芙夫人正好背对着,看不见来人是谁,然而,当太子妃惊喜地大声说了一句,她就完全清楚了。

“嘿!他本人到了,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德·克莱芙夫人不用转过身去,就知道来人是德·内穆尔公爵,而且果然是他。她急忙靠近太子妃,悄声对她说,千万不要向他提起这桩艳事,他是透露给主教代理的,事情弄不好就可能会使他们反目。太子妃笑着回答,她也太多虑了,接着便转向德·内穆尔先生。他一身盛装,是来参加晚宴的,他开口讲话,优雅的风度显得那么自然。

“夫人,”他说道,“我不揣冒昧,认为我进来时,您正谈论我,想问我什么事,而德·克莱芙夫人却反对。”

“一点不错,”太子妃答道,“不过,往常我都顺着她,这次则不然。我想让您告诉我,有人向我讲述的一件事是不是真的,您是不是同朝中一位夫人相爱的那个人,而那位夫人精心向他掩饰她的痴情,却向她丈夫承认了。”

德·克莱芙夫人慌乱的心情和尴尬的神态,超出了任何想像。如果有一条死路能摆脱这种处境,她也乐意一死。然而,如果可能的话,德·内穆尔先生比她还要尴尬。太子妃的话,是当着德·克莱芙夫人讲的,这是她在宫廷里最信赖、对方也最信赖她的命妇,因此,他有理由相信她的话并无恶意,可是他听了,脑子立时一片混乱,大量的怪念头一齐涌现,简直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眼看由于他的过错,德·克莱芙夫人陷入窘境,他想到他自找人家的憎恨,不由得心头一紧,便答不上话来了。太子妃见他呆若木雕,就对德·克莱芙夫人说道:

“您瞧瞧他,您瞧瞧他,判断判断那段艳情是不是他的经历。”

这工夫,德·内穆尔先生一时慌乱,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看出摆脱如此危险的境地有多重要,顿时控制住自己的思想和表情:

“夫人,”他说道,“我承认,德·沙特尔主教代理对我失信不忠,将我透露给他的我的一位朋友的艳情传出去,叫人不胜惊讶,不胜难过,我一定要报复。”他微笑着说下去,那种平静的神态完全消除了太子妃的疑虑。

他继续说道:

“我那位朋友对我讲的事情非同小可;然而,夫人,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这样抬举我,将我拉进这段艳情里。主教代理不能说这事与我有关,既然我对他讲的情况恰恰相反。作为一个求爱的男子,我也许够资格,不过,夫人,我认为您不会赋予我得到爱的资格。”

这位王子乐得讲些影射从前他向太子妃流露感情的话,以便转移她可能产生的想法。太子妃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但是她避而不答,还继续攻击他的窘态。

“我的确一时慌神儿了,夫人,”德·内穆尔公爵答道,“这也是因为关心我的朋友,想到他会严正地责备我,竟然把一件比生命还宝贵的秘密传出去。不过,他只向我透露了事情的一半,并没有讲他心上人的姓名。我仅仅知道,他是世界上爱得最深挚、最值得怜悯的人。”

“他已经有人爱了,您还觉得他值得怜悯吗?”太子妃反问道。

“夫人,您认为他有人爱了,”德·内穆尔先生答道,“可是,一个怀有真挚爱情的女子,难道会告诉她丈夫吗?毫无疑问,她不懂得爱,对方对她一片痴情,而她对人家只是略表谢意而已。我的朋友毫无希望,不可能春风得意;不过,他尽管十分不幸,至少还有这样一点欣慰:让那女子害怕爱他,而且,他还不肯拿这种状况,同世上最幸运的情人的状况相交换。”

“您朋友的痴情还真容易满足,”太子妃说道。“我开始相信您所谈的不是您本人的事了。”她继续说道:“我差不多同意德·克莱芙夫人的看法,这桩艳情不可能是真的。”

“我的确不相信这是真的,”一直没讲话的德·克莱芙夫人接口说道。“就算有可能是真的,别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一个能有如此非凡之举的女子,看来不大可能把持不住,自己讲出去;她丈夫呢,看来也不大可能向外传扬,否则的话,他就不是一个值得如此信赖的丈夫了。”

德·内穆尔先生一见德·克莱芙夫人对丈夫起了疑心,就乐得从旁煽风点火。他知道他要摧毁的是最可怕的情敌。

“一个丈夫出于嫉妒,”他接口说道,“再出于好奇,也许要进一步了解妻子对他讲的,就很可能有冒失的举动。”

德·克莱芙夫人用尽了气力和勇气,再也不能支持这样的谈话,她正要借口身体不适,这时幸好德·瓦朗蒂努瓦公爵夫人走进来;公爵夫人对太子妃说,陛下即刻就到。于是,太子妃回内室更换衣服。德·克莱芙夫人要尾随而去,德·内穆尔先生则趁机凑上前,对她说道:

“夫人,我不要命也得同您谈一谈;我要对您讲的所有的重要事情中,我觉得首要的是恳求您相信,如果我说了些可能涉及太子妃的话,那完全是出于同她无关的原因。”

德·克莱芙夫人佯装没有听见德·内穆尔先生的话,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开了,跟上刚进来的国王。由于人很多,她的长裙给绊了一下,差一点摔倒,随即借机离开她再也没有勇气呆下去的地方,装作身体支持不住,便打道回府了。

德·克莱芙先生到了卢浮宫,奇怪没有找见他妻子,听人说她出了点事儿,便当即回府探望情况。他看见妻子卧在床上,知道伤得并不严重。他在妻子身边呆了一会儿,就发觉她极度忧伤,不免感到惊讶。

“您怎么啦,夫人?”他问道。“看来除了您所抱怨的苦恼,还有别种苦恼吧?”

“我真是伤心到了极点,”她答道。“您究竟如何对待我对您非同寻常的信任,确切地说,如何对待我对您的盲目信任的呢?难道不值得为我保守秘密吗?纵然我不配,您为了自身利益,不是也应该这么做吗?您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解我不该告诉您的一个姓名,力图发现它,就非得将秘密泄露给外人吗?促使您如此无情地干出这种冒失的事来,也许仅仅是这种好奇心,但是后果却不堪设想。这件事张扬出去了,别人不知道主要涉及我,刚才还向我讲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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