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内穆尔先生倒乐意延长如此惬意的时刻,把他朋友的利益置于脑后了。德·克莱芙夫人也不觉得无聊,同样把她叔父的利益置于脑后了。到了下午四点钟,信才勉强写完,而且写得很糟,让人抄写出来的一份,同原来的字体相去甚远;因此,王后看了,无需费神去弄清楚就知道是假的,不管别人怎么说这封信是写给德·内穆尔先生的,她也不会上当受骗,而是确信,这封信不仅是德·沙特尔主教代理的,而且还与太子妃有关系,认为他们俩是串通好了的。她产生了这种念头,就极大地增加了她对这位王妃的仇恨,不断迫害她,永远也不饶恕,后来终于将她逐出法国。

至于德·沙特尔主教代理,他在王后面前彻底失宠了,事情到这种地步,不是因为洛林红衣主教已经主宰了她的思想,就是因为情书事件让她明白自己受了骗,也从而弄清主教代理所设的其他骗局;总之大势已去,他永远也不能同王后言归于好了,他们的关系破裂了。后来,他牵连到昂布瓦兹谋反事件中,就让太后借机除掉了。

派人把信给太子妃送去之后,德·克莱芙先生和德·内穆尔先生就出去了。德·克莱芙夫人独自呆在房中,心爱的人在场所带来的喜悦一旦消失,她就如梦初醒,惊诧地看到情绪变化多大:昨天夜晚和眼下真有天壤之别。当初,她以为德·特米娜夫人的信是写给德·内穆尔先生的,就对他表现出了尖刻和冷淡,那种神态重又浮现在她眼前;然而,她一旦确信这封信与他无关,取代这种恼怒的,又是何等平静和甜美的心情!她想到前一天对他动了情,惟有怜惜之心才能产生这种感情,她便视为罪过而自责;她还想到自己恼怒所显露的嫉妒情绪,恰恰是爱的某种确证,凡此种种,她简直认不出自己了。她又想到德·内穆尔先生完全看出来她知道他爱她,也完全看出来她尽管知道,也没有慢待他;即使当着她丈夫的面也如此;非但没有慢待,还从来没有这样对他青眼相加,正是她促使丈夫派人找他来,他们单独在一起度过一个午后,凡此种种她觉得,自己是同德·内穆尔先生串通一气,欺骗世间最不该受骗的丈夫,这种行径,即使在她情人眼里也显得极不自重,她不禁为此感到羞愧。然而,她最不能容忍的,还是回想起昨天难度的夜晚的状态,以及想到德·内穆尔先生另有所爱而自己受了骗所产生的剧烈痛苦。

在此之前,她没有体验过猜疑和嫉妒所弓愧的极度不安,只想着自己谨防爱上德·内穆尔先生,并不担心他会爱上另一个女子。这封信所引起的猜疑虽然消除了,但是也让她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随时可能上当受骗,还给她留下了她从未有过的怀疑和嫉妒的印迹。她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从未想过,像德·内穆尔先生这样一个男子,在女人中间一直显得那么轻浮,怎么可能真诚而持久地爱恋呢。她觉得自己几乎不可能满足于他的爱了。

“然而,”她心中暗道,“即使我能感到满足,那么我又如何对待他的感情呢?我愿意容忍吗?我愿意回报吗?我愿意投入一件风流艳事中吗?我愿意对德·克莱芙先生负心吗?我愿意背叛自己吗?总而言之,我甘愿自找爱情所造成的痛悔和绝望吗?一种倾慕战胜并控制我,把我强行拖走。我一次次下决心也徒劳无益;我昨天想的同今天想的完全一致,我今天所为与昨天的决定恰恰相反。我不该再同德·内穆尔先生见面,应当到乡下去,不管我这次旅行显得多么古怪。假如德·克莱芙先生极力劝阻,或者要追问此行的原因,我就实话告诉他,也许会伤害他,也同样伤害我自己。”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整个晚上都在自己房间里度过的,也不去见太子妃,问一问主教代理那封假信结果如何。

等德·克莱芙先生一回家,她就对他说想要去乡下,现在身体不好,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德·克莱芙先生觉得她美极了,根本不像有什么大病,开头他不以为然,还拿这个旅行计划打趣,说她忘记了两位公主的婚礼和比武大会即将举行,她若想打扮得同其他贵妇一样高雅华贵,准备的时间并不怎么充裕。丈夫讲了这些理由,她还是主意不变,请他同意在他陪同国王去贡比涅的时候,她前往库洛米埃。库洛米埃距巴黎有一日里程,他们在那里建造了一座精美的宅子。德·克莱芙先生还是同意了,而她去那个乡间别墅,就不打算很快返回,但是国王去贡比涅只准备逗留几天。

德·内穆尔先生和德·克莱芙夫人共度那个十分愉快的下午,他感到更加有望,可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不免黯然销魂。他急切想再同她见面,终日寝食不安,因此,当国王回到巴黎的时候,他就决定去他姐姐德·梅尔克尔公爵夫人那里,公爵夫人的乡间别墅离库洛米埃不远。主教代理欣然接受他的建议,同他一道前往;他做这样的安排,就是希望见到德·克莱芙夫人,并拉着主教代理一同去拜访。

德·梅尔克尔夫人接待他们特别高兴,一心只想让他们玩得开心,向他们提供乡间的各种娱乐活动。他们俩去打猎,追逐鹿的时候,德·内穆尔先生在森林里迷了路,他打听回程的路时,听说他就在库洛米埃附近。他一听库洛米埃这个词儿,毫不加思索,也不想弄明白自己是什么打算,策马便朝人家指引的方向跑去,进入一片树林,顺着精心修整的一条条小径行进,认为条条路径都通向别墅。路的尽头有一座小楼;楼下是一间大客厅,配有两个小房间:一间对着小花园,而绿篱之外便是树林;另一间则对着庭园的主道。他走进小楼,正要停下来观赏这座美丽的建筑物,忽见德·克莱芙夫妇由一群仆人簇拥着,从庭园主道走过来。德·内穆尔先生动身来乡下时,德·克莱芙先生还在国王身边,不料竟在这里见到,他头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躲起来,于是走进对着小花园的房间,打算从开向树林的一道门出去。然而,他看见德·克莱芙夫妇坐到小楼下面,众仆人停留在庭园里,而他们必须经过两位主人就坐的地方,才能到他所呆的房间,因此他心头一喜,禁不住要瞧瞧这位王妃,而且还萌生好奇之心,禁不住要听听她同丈夫的谈话:这位丈夫引起他的嫉妒超过他的任何情敌。

他听见德·克莱芙先生对妻子说:

“您为什么就不愿意回巴黎呢?什么人能拖住您留在乡间呢?近来您喜欢独来独往,对此我感到奇怪,也感到伤心,因为我们经常分开。我甚至觉得您比往常更忧伤了,我真担心您有什么伤心事。”

“我没有任何烦恼的事,”妻子回答,神情颇为尴尬,“可是,宫廷里太喧闹了,而且家府上又总来那么多人;弄得人身体和精神不可能不累,自然要寻求休息了。”

“休息,”丈夫反驳道,“不大适合您这样年龄的人。您无论在自己府上还是在宫廷里,都没有显出疲倦来,我还是担心您喜欢同我分开。”

“您产生这种想法,对我就太不公正了,”她神情越发尴尬,接口答道。“不过,我还是求您让我留在这里。假如您也能留下,那我就太高兴了,但是您要独自留下,将那一大群几乎不离您左右的人打发走。”

“暧!夫人!”德·克莱芙先生高声说道,“您的神情和您的话语,都让我明白您想独自一人是有原因的,但我不得而知;请求您告诉我。”

他催问了许久,妻子就是不肯讲,而她越辩解,越引起她丈夫的好奇心;接着,她垂下双目,沉默不语了;继而,她抬眼注视着丈夫,突然说道:

“不要强行要我向您承认一件事,虽然有好几回,我都打算向您承认,但最终还是缺乏勇气。您考虑这一点吧:像我这样年龄的一个女子,应当约束自己的行为,总在宫廷出出进进,是极不谨慎的。”

“夫人,您让我怎么想呢?”德·克莱芙先生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敢对您直说,真怕冒犯您。”

德·克莱芙夫人又不答言了,她的沉默终于使她丈夫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您什么也不对我讲,”她丈夫接着说,“这就等于向我表明我没有想错。”

“那好吧,先生,”她跪到丈夫面前,回答说,“我向您承认一件事,这是从来没有女人向丈夫承认过的;不过,我的行为和意图是清白的,也就给了我这种勇气。不错,我远离宫廷是有原因的,就是要躲避我这样年龄的人有时所面临的危险。我还从未有半点意志薄弱的表现,如果您让我自主离开朝廷的生活,或者,如果德·沙特尔夫人还在世指导我的行为,我也就不会担心自己会有这种表现了。我所做的决定,不管冒多大风险也心甘情愿,以便始终无愧于您。如果我产生了令您不快的感情,也千万请您原谅,至少我在行为上永远不会惹您不满。想一想吧,我为了这样做,必须对丈夫怀有更多的友谊和敬意;指引我吧,怜悯我吧,如果可能的话,还继续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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