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以后,当我再次来到这片厂房,卢万原这家木制厂基建已经收尾,锯台已开锯,隆隆作响的机器声震耳欲聋,赤着胳膊条的锯木工人汗流浃背把一截截木头搬上锯台。木材仓库、埕院周围全堆满了木头,车间外一直到马路,工场上堆积如山的木头向人们显示着这里的前景,场里停放着好几部运输木头的大型车辆,都给人一种兴旺发达的生产景象。

我在业务科找到丁鱼。丁鱼正在办公桌上忙着。他瘦了许多,皮肉也黑多了,这就把他原本那一脸胡须衬托得更黑更土匪相了。我们刚寒暄几句,丁鱼即向我大吐口水,破口诉说卢万原的不仁不义。他说,他想叫卢万原把他的工资从二百八十元提到四百元,可后来没升,反降了三十元。给我开二百五,以此来羞辱我。他因此和卢万原大吵一架,最后卢万原答应维持原状。可是到发工资时还是给了我二百五元。丁鱼原来信誓旦旦要和卢万原分点在外卖木头的钱,卢万元能给他吗?不过丁鱼还是多方打听知道他把原木运到外地卖高价,最少是赚了六十万元。丁鱼只能干瞪着眼,“我现在是越想越恼火。最后,我只能选择按原定计划捅他的‘马蜂窝’了——”

说来还真该卢万原倒霉。前边我们说过的那个女接待员紫豆,这近半年来都跟着卢万原一起去林区采购木材,每天吃睡在一起,在外面没能做好安全措施,一不小心,紫豆的腰围就大出了一圈。肚子大到至少有六个月的身孕才要回来打胎。但纸已包不住火。她家父母见了顺藤摸瓜知道是二蛇卢大经理干下的好事。树有皮人有脸,一个黄花大闺女未出嫁却挺着个大肚子,不仅伤了门风,也让家族亲戚丢尽颜面。紫豆家除了痛骂女儿之外,就是赶紧四处联系到医院“摘瓜”。可不曾想这一年,青佛县的计划生育特别严,没有证明谁也不敢给人做流产术。据说,那年一经发现,立即抓了判刑。就在紫豆家为“摘瓜”的事伤透脑筋时,丁鱼不正在筹谋划策报复卢万原吗?于是,丁鱼找上紫豆家向她父母交出了他那本要卢万原命的秘密手册,接着,内神通外鬼,找去伍庭寿。伍庭寿和卢万原关系还算是好的,但因为这块地皮在基建中两人发生过纠纷,心里记着仇,正在想方设法寻找卢万原的孔隙钻。而丁鱼提供的信息对伍庭寿来说,简直就是半天掉下来一个圆月,伍庭寿如获至宝,立即和丁鱼上紫豆家,极力煽动紫豆父母告发卢万原是强奸在先,玩弄少女,耍流氓通奸在后。紫豆家父母正在为卢万原这条老牛吃去他们家的嫩草,弄成这个尴尬样,正有苦无处伸。现在突然有三蛇跑来为其说话和撑腰,紫豆家干脆就不再顾及家风和颜面了,他们破碗破摔,一张状纸由丁鱼执笔,由伍庭寿亲送城东派出所的柯蓬槐所长。当晚半夜,几位干警摸进了卢家,二话没说,先把卢万原像牵牛一样牵进了派出所。一个月后,终于以“强奸少女罪”把卢万原逮捕入狱。

二蛇卢万原犯强奸罪被捕的消息像一枚重型炮弹在青佛县城炸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就在人们以极其高度关注这个案件的时候,一条更为轰动的消息紧接着传了出来:三蛇伍庭寿也陷入“奸淫妇女罪”掉进了“狗桶”。

那天,丁鱼急慌慌跑到电力局我的办公室找我,见面即说:“毒蛇就是毒蛇,终究要咬人,狗就是狗,最终改变不了虼屎的本性。我根本没想到这个乌龟庭寿也是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还假正经充正人君子来揭露别人。”丁鱼摇着脑袋,说:“伍庭寿也犯了强奸罪昨晚被公安带走,而且问题比卢万原还严重——”

丁鱼没让我反应过来,就向我做了以下的叙述。

情况是这样的,丁鱼说,伍庭寿自从开了餐饮公司发迹后,借助饮食行业的有利条件广泛交官结吏,自以为有了靠山和后台,逐渐忘了自己的臭脚黑底,胆子日益狂妄自大,自以为是。那二千五百平米地皮批给他,他开起了停车场兼旅馆和饮食店后,伍庭寿就把原在“黑三角”的餐饮总部,设到“沟外坪”来,他本人也居住、睡到沟外坪。沟外坪不在城区里,人少又偏僻,行动无拘无束,自由方便。

一天夜里,一辆豪华的小轿车驶进停车场。车上下来一位模样漂致,穿戴讲究,一身珠光宝气,看上去就知道是侨眷的少妇。因为轿车寄放在停车场,侨女图方便就近住到停车场的旅馆部三楼。半夜,伍庭寿,以检查住房为由叩开了侨女的房门。进门后,伍庭寿把门“砰”地关上,然后,拥过侨女在她身上一顿乱摸。那侨女一时惊惶失措,伍庭寿撕下脸孔把她拥抱上床去。那侨女乱喊乱叫,大呼救命,但无济于事。她是外地来的,哪能知道这个停车场就是这只色狼的“独立王国”?更兼,房子伍老板早就做成密封的,外面根本就听不见,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侨女一阵挣扎无望后,伍庭寿干脆告诉她:“你从我一夜,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如果你不从,就别怪我动粗手了!”侨女看他一只大包头,一脸杀气腾腾,知道遇上大恶霸,为求自保,就把拒绝的手放软了,任他在身上胡来,口里哀求说:“只求你不要动粗手,做完事能留我一命——我身上患有十二指肠的病症,明天要进城动手术。”伍庭寿说,“只要你顺顺从从让我行一次好事,我决不会伤害于你。”迫于无奈,侨女只能忍辱让伍庭寿做了。

事毕,伍庭寿也真没再缠住那侨女便开门离去。那侨女担惊受怕一夜,天一亮即驾车逃离。伍庭寿自以为没事。他怎会想到该侨女是属家财万贯殷富侨眷之妻,其夫在海外商界相当有名望。她自然吞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将受辱被奸一事告知海外丈夫。她丈夫更是忍无可忍,从海外写诉状直接告到国家公安部。公安部接诉后迅速派人下来。接之,省、市、县设立专案组联合查办,三天之内,此案告破,即签署了逮捕令……

“我实在不敢想象,这个剃头庭寿会这么快就掉进狗桶。”丁鱼叙述完一脸惊慌,“是昨天晚上刚抓的。我前几天看到卢万原被抓时戴上手铐,我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还不感到可怕。可昨晚看到伍庭寿突然被抓戴上手铐,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全身不住直打着抖擞。因为抓捕伍庭寿的情景与抓卢万原不同,公安人员都如临大敌,场面非常严肃,把整片楼群,包括我们制材厂这边都围了起来,所有人都赶到一边,不让人靠近。我们只能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公安把伍庭寿抓获戴上铐子押上警车。”

我说,“这大案,肯定要严肃了。”我又指着一脸惊神不定的丁鱼说,“老邻居,你这样穿梭在‘三蛇’之间真够危险的。让你亲眼看看抓捕的情景,你就懂得这女人能随便玩得的吗?这好色能随便就好色得吗?”我又问他,“这次你会不会被他们中的一个卷了进去,也进了狗桶?”

“这很难说。”丁鱼耷拉着头,摸着胡子拉碴的脸,有些顾虑地说,“卢万原这人心毒手辣,说不定不甘如此败场,一阵乱咬,把我和他在一起做过的事都供了出来,连我也拉下水。至于伍庭寿,我是跟他关系密切,但我没跟他做过违规的事,他所做的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想咬我,咬不上,我不太担心。”丁鱼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自慰道:“我谅卢万原不敢咬我。卢万原这人老奸巨猾,是牢房的老运动员,多次与公安人员打交道。孰不知一扯上我,我会把他这多年做的事和盘托出,他就多水多豆腐。他如果没有天良咬上我,我就把他奸污姓江的两姐妹捅给公安;还有我记下的他和紫豆的那个本子交了出去,他就多了两条罪证。”

我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以我之见,你还是要尽早去公安和司法部门告发他为妙,占得主动权。否则,你知情不报,会犯包庇罪,与罪犯同罪。”

“这要让我仔细想想。”丁鱼说,“想到伍庭寿前几天还和我一起上刘紫豆家,劝说刘家父母举报卢万原的强奸罪——说实话,他们俩是勾搭成奸。卢万原顶多是诱奸少女,也就是说,紫豆是自愿跟卢万原的。卢万原虽老,但他是情场老手,会和女人调情,许多女人只要跟他在一起,都愿意卢万原动手动脚。他不像伍庭寿那样对女人青抢白抢,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死活都要淫人家,跟土匪一样。就是母狗都不愿给这种青抢白抢的公狗强暴。”

我这位老邻居对我说了实话:“我是因为他买木头不把钱分给我一点,我才和伍庭寿设计卢万原强奸紫豆。这是不符合事实的。他们确实是通奸,只是年龄悬殊太大而已。我说他是强奸,这事我做得有点过,我的良心总感到欠了卢万原一笔债。”

此事过后十来天,我上齐铁齿家,问他对“两蛇”被抓有何感想,出乎意外的是,齐铁齿对此毫无谈兴,他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人不能得意忘形。”现出格外彼惫的神形。我有点纳闷,这不是齐铁齿为人做事的风格。这时我才发现,他家厅头正中间悬挂着一个加黑框的相片,我认出是老人的发妻上官氏的遗照。我十分惊讶,不敢相信这是他那手脚利索,模样儿灵秀、善良的妻子已经亡故。老人缄默着,由于哀痛而无语,人好像老去了十多岁,原本就瘦削的脸上的颧骨全凸现了出来,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欢颜和乐观。看来,老伴的撒手西归对他打击挺大。我怀着悲恸的心情安慰他要节哀,我说,“我实在不知道您那好老伴过世了。”

“谁也没想到。”老人眼角沁出泪珠儿,“她真好死。那天傍晚吃完饭,她坐在厅头大板椅上只歪了一下头,任我再怎么喊叫都没再醒过来了,一句话都没留,就这样离我而去了。

我没敢看齐老头,更没敢看那还含着一抹淡淡慈祥笑意的遗照。真的,我难于相信一个健康的人说离世就离世了。我还后悔我对他妻子的过世全然不知而没来参与吊唁活动。不过,我安慰了老人一阵之后,我按照我们小城的风俗送些钱给老人作为丧礼,让他买点香烛烧给妻子告慰亡灵。我更没想到我和齐铁齿这次哀伤的会面,竟然会是最后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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