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丁鱼的妻子松珠因为户籍在乡下,嫁进城后找不到工作,丁鱼又不愿她在家里吃闲饭,就去找伍庭寿给他妻子一个活干。丁鱼的妻子模样儿也还端正,经伍庭寿亲眼目测后,他同意松珠在“黑三角”当个服务员。丁鱼和伍庭寿来往和有亲密接触大概就是从松珠成了伍庭寿的员工这时开始的。
松珠告诉过我,派出所有一个叫柯蓬槐的所长和一个叫刘涓村的指导员,三天两头就在“黑三角”楼上的贵宾室与伍庭寿喝酒、美餐一顿。那吃喝当然永远都是伍老板请他们的。每次吃完,松珠去收拾残局,伍庭寿都会说:“看到了吧,今天关系又加深了一步了,我把账记在他们身上,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这账他们就会还上。我最怕的是这些人不来白吃。他们要来白吃我们不仅要开大门迎接,还要敲锣打鼓举双手欢呼,我还会亲自陪他们喝到醉死像两头死猪,像猪八戒。”
伍庭寿因为占有了这个得天独厚的“黑三角”位置,又有了这些被他称为猪的做后台后老板,原来胆小如鼠的心就逐步变大变野变张狂了。社会上那圈三教九流的人,也开始来结交伍老板了。这股势力,卢万原因没在餐饮业上混过,当然就不清楚其中的奥妙,卢万原不把伍庭寿放在眼里也是很自然的事。丁鱼因为有切身的体会,所以对伍庭寿刮目相看也属自然。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丁鱼家左侧有个破败的闲园子。丁鱼结婚后,他父亲丁香伯要分家让丁鱼自个过。自个过就得要有个新灶间。丁鱼便想用这个闲园盖建个灶间。可惜的是闲园里有个厕所是邻家姓赖的。丁鱼以前就嫌其厕所正对着他右侧这边房子的窗户有臭味,多次向赖家提出要他们停止使用,赖家莫名其妙,因这厕所早在他们还没出生就建有的了。当然没把丁鱼的话当一回事。丁鱼要建灶间的计划眼看就要流产。丁鱼想到最近与伍庭寿有了较密切的交往,再说妻子松珠还是他们“黑三角”的店工,当晚丁鱼就去找伍庭寿求助。夜半三更,伍老板带着几个在“黑三角”喝得成醉八仙的小混混闯进赖家,说要到赖家后院的厕所去屙屎,说赖家后院的厕所是公共厕所,以后晚间什么时候想要来屙屎就来屙,叫赖家别关门,要是关门了,把屎屙在他家大门口,或者被屙屎者砸破了屋,你赖家就自认倒霉!……赖家一看是当下正在红火的三蛇伍庭寿出面带队来找事的,知道这是得罪了丁鱼,纵使他家一身都是理,此时也说不清,赖家还算是明白人,先就后退了一步,给伍庭寿赔笑脸,道不是,一家人看着那些浑身上下都纹着青龙黑虎的混混,更是吓得屁滚尿流,没人敢吱声。伍庭寿哼笑一声,说:“对邻居要多担待一点。否则,我这些小兄弟都不是吃白米的,天天会找你来这里脱裤子……”还真有两个青脸恶相的小青年在赖家女人面前要脱下裤子,吓得她们纷纷逃离。赖家男人说,“伍兄,请您多多包涵,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今晚就免了我们了吧!……“
“好!想你家能知趣——”伍庭寿向那两个已脱了一半裤子的小青年挥挥手,说,“——今晚到此为止——我们回去!”七八个人哗地一声,都跟着大包头的后背回去了。
第二天清早,赖家便把这个老祖宗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厕所拆除并填平了。
只过半天,丁鱼便请来凌火际那边的建筑工人动工修建起了一个占地二十多平米的新灶间。
丁鱼过后叙述给我听,我看丁鱼那副得意的样子,我说他:“老邻居,你就没想到你这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欺行霸市强占邻里厕所当饭间吗?”
丁鱼抹抹脸上的李逵须,奸贼般呵呵一笑,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我这是巧借‘霸王剑’扭转我们丁家数十年环境受污染的乾坤。你老兄以后过我这边屋子来,再也闻不到那屎和尿的恶臭了。”
丁鬼脑就是丁鬼脑,此事虽干得缺德,却不可不承认干得漂亮。他也由大获全胜的这个“厕所事件”,掂出了伍庭寿的分量。
我再次见到伍庭寿已是四个月之后的事了。那天我因有事路过“沟外坪”那块地皮顺便去找丁鱼。丁鱼这时因帮助卢万原搞定了这块地皮的一半二千五百平米有功,而被卢万原器重。我见到丁鱼时,他正握着卢万原交给他保管的那枚拥有千万资产的木材厂的公章,往一份购销合同上猛盖。丁鱼是那样的嘴笑眼笑,心花怒放。丁鱼对我说,卢万原已进山采购木头去了,所以他成为这里掌管着印把子的实权人物。在他身边还有几个找他办事的人围在他的办公桌前。这时的丁鱼已拥有了自己的一个办公室,里面兼放一个铺盖,一套真皮沙发。倘若丁鱼的好色鬼病症复发,也一定有厂部的漂亮女招待可来做陪。不过,我怀疑他那张新铺盖和沙发,一定没有像我此前看过的像与卢老板调情的紫豆那样俊俏、多情、风骚的女人挨过。丁鱼虽比卢万原年轻,但风度终究比不上老卢,其对女人的动手动脚的举止也没能像老卢那样自然、得体。丁鱼在对付女人这方面实在还得好好向老卢学习请教。
丁鱼终于打发走了那几位办事的人了。这才回过头来接待我。他递给我一支万宝路说,“这是卢万原的‘贵宾烟’。”我说,“啊哈,托福,我今天成了贵宾了。”我想他们这儿接待来客的规格比国务院接待外宾还高,在那时,像国家接待外国佬,大概也只抽五元钱一包的国产烟吧。
丁鱼说,“老邻居,你历来就是我的贵宾。”
我抽起烟,说,“没想到你还真的被重用了。”
丁鱼说,“我这也不是白得到的。我为新建厂的地皮立下汗马功劳。”丁鱼指着外面已全面动工正在基建的地皮说,“现在卢万原总共有五千五百平米的地皮,是这儿最牛B的主儿了。我们计划东边做仓库,西边开锯木场,南边建工人宿舍,北边这儿建办公室……这些都是我筹划的。”丁鱼带点自我夸耀的语气,说,“这都是实打实的较量,几个月来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斗倒了财力雄厚,势力比卢万原大的凌火际,最终与剃头庭寿平分天下。”丁鱼拉着我穿过基建地。新挖出的黄泥巴粘了我一双锃亮的皮鞋。丁鱼俨然像个督工,虽一脸的胡须拉碴,但很是显出几分督工的威严。那些基建工人纷纷向他点头示好。我颇怀疑在这些谦恭的背后会干偷工减料,或在某个拐弯抹角的暗处偷做手脚,或者会暗中偷塞给丁鱼一个带点灰色的、请手下留情的红包。
我和丁鱼终于走近地皮的边缘。在那里,一条用石灰撤下的分界线非常醒目地出现在我眼前。“那边是伍庭寿的——”丁鱼有些兴奋,好像这位餐饮老板——我的本家给了他许多的金元宝似的。也不知伍庭寿是有要和卢万原攀比,决一高低,还是其他原因,伍庭寿在他一半的地皮界线特地砌起一堵墙。他那边靠近县际公路口的地块已建起了几间门面房,并且已开始挂牌营业了。这么快捷的速度真是令人咋舌。
此时我看到伍庭寿正半躺在门面路口上。他半躺的长沙发是用链条状的竹节编织的,那柔软的链条竹节载着我这个本家有些发福的身子轻轻地摇晃。他半仰着头,整个大包头的长发垂至椅后,那光亮的大包头依然梳得流光溢彩可摔死苍蝇和金龟子。这让我不禁要去想起电影里的南霸天。天平地不平啊,他已五十岁还有这头长黑发,要是能把其中一半分给他那“红毛女”的妻子,那不知有多天排呀。伍庭寿一脚翘得老高,放在门面过道的墙壁窗台上。窗口冒出一阵阵腾腾的热气和油香气,屋内不时闪动着几个女服务员正在忙来忙去的身影。伍庭寿半仰起脸看着操劳的她们。
丁鱼在界线这一边远远地喊他:“哟,伍大经理,今天怎有这份闲情在看她们。这么香,是炸鱼,还是煎饼?”伍庭寿听到声音,稍稍偏过头,看是丁鱼和我,说,“你们过来啊,我请你们吃莆云两只大肉包——特大,一口咬不下去。”他说着大笑两声,笑声从喉底发出,带着一种油腔滑调的低级趣味。这时,从窗口传来那个被称作莆云的女人的回声:“老丁,你如果要吃肉包,我们伍经理家那两坨才够大,更有咬劲!”
伍庭寿拍手大笑:“嗨嗨!真妙,真妙。我就爱听你这话。人要不老,就是要有你这样的大奶婆陪着,三天一小笑,五天两大笑。”他干咳好几声,笑得喘不过气,但那笑声显然充满着下流的浪荡气。丁鱼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这时,伍庭寿转过脸来对我说,“唷,老本家,过来,过来,我泡杯茶请你们。”我回答说,“今天就免了,待你这儿全部完工,开业大典,我再来赏光。”
这当然是我的即兴话。他开业后我从没去赏他的光过。说实话,我天生最怕吃死鸡死猪肉,我一直怀疑我这个本家卖那些烂货。
我和丁鱼离开了那里。然后在整块在建的地皮转了一圈,我称赞丁鱼说,“看来,你现在的权利可大了,以后这一片都归你管啦。”丁鱼说,“我是‘汉高祖手下的大臣——可以同患难不可同享受。”丁鱼和我走进他的办公室说,“姓卢的这个人,老奸巨猾。地皮没批下来,整天寸步不离。地皮批下后,他放心了。现在他扔下我,让我给他抓基建,他自己跑进山,搞木材大买卖去了。他现在对陈芝麻烂谷粒已不感兴趣了,专门要抱大西瓜。”
“这样你也能从中获利呀。”我说。
“我前天向他提出,要把我的工资提到四百元。另外,他去做的木材生意赚得也得分给我一点。他说,他不是去做木头生意,是去联系木材货源,以便这里建好开工,有源源不断的原木生产加工。为了让我相信,才把公章留下给我保管。他这是放屁安狗心。你说,这公章有什么用,又不能吃的,我现在要的是钞票。”
“我也要钞票啊,可谁能给我?”我对丁鱼说,“人家是经理,是老板。人家有本事赚钱,你找他要钱,你这不是横柴搬进灶吗?你以为人家赚钱那么容易呀,做生意也是要有天赋的,你想赚就能赚呀。”
丁鱼听我这么说,仍很不服气地说,“你别忘了,他落魄时是我在他左右扶持,要不,他能有今天。这点,你是亲眼看见的,不是我丁鬼脑现在找他讨人情吧。”
“没错,卢万原走过的路,他是怎样发迹的,我和你一样清楚。但他有这样的头脑能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我对丁鱼进一步说,“你被他利用,他最后把你甩了,说明人家智商比你高,也说明人家头脑比你好用。你能怨谁啊,只能怨你自己。谁叫你好色了?”
“我没好色。”
“没好色?江家大女是人家卢万原叫你跟她干的?”
“那是他用美色下圈套让我钻的。”
“这不就对了。”我对丁鱼笑了笑,说,“你还不承认自己好色。”
“嗨呀。”丁鱼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坏在江家女这个事情上,此后,我在卢万原这里就处处被动,他才敢这样对待我。”
“那是你的软肋,是你的死穴,是你的七寸。换作我是卢万原我也会这样来对付你。我早就告诉过你,卢万原不仅自己是条大蛇,他还是捕蛇的高手。你再怎么玩也玩不过他。”
“你看我败在他手上你是不是很高兴?”丁鱼问我。
“我当然高兴。”
“有你这样做我发小的好朋友?”
“不这样教训教训你,你眼睛哪会擦亮?依我说,你还得感谢他才对。”我说,“其实,你也很值了,你要不是和卢万原混,江家女那么漂亮,能让你这样一头土匪相的玩?”
“我是捡了卢万原的破烂,穿他不穿的鞋。”丁鱼脸上掠过不快,我知道,我只要提这事。这小子心里就会来气。我说,“丁鬼脑,这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天地良心,我一点都没卖乖。我是被他们绑架的。”丁鱼反驳着我的话后,说,“不过我当时没能掌握到他和两江女的真凭实据。这次,我可掌握到他和紫豆所有的证据。”
我说,“丁鱼,你这个缺德鬼,你暗中又搜集了卢万原什么新材料了?”
“我真吞不下钱被他一人赚,出名他一人出,被他甩在一边这口气。”丁鱼说,“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这次,我把他什么时候和紫豆在一起,在哪个地方,时间有多长,甚至在哪一间房,哪一张床都记录在册。这次,他私卖木头不分给我钱,我就只能向他摊牌。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亏。我也不求跟他平分,最少他也要分给我十分之一吧。”丁鱼一脸委屈地说,“我以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我要把它反过来——我牵着他的鼻子走。”
“你真够狠呀,丁鱼。”我说,“卢万原聪明一世,他最大的错误是不该把你这个奸鬼,放在他身旁。你是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爆炸。卢万原被你炸死只是时间问题和迟早的事,。”
这话说在丁鱼的心上,丁鱼对着我哧哧哧地笑。我看出他笑得十分放肆和开心。如果说卢万原是个耍智谋的高手,那么,丁鱼则是个会耍歪招的小天才。丁鱼又说,“你们大宗亲伍庭寿知道这块地皮是我一手使歪点子整倒凌火际,他大拇指翘得比天还高,说我真是个大军师。要是我这个脑袋上他的餐饮公司,,他一个月会给我开五百元的工资,还给我外加提成,夜夜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陪我睡觉。”
“你老婆就在他公司做事,她知道了不把你给阉了。”我说,“伍庭寿也不是只好鸟。如果他是好鸟,他不会这样煽动你的。”
“反正这次我没在姓卢的手上分到钱,我就要借伍庭寿的力量来搞他。”丁鱼不满地说,“对于这种只能同患难却不能同享受的人,只有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记得当年在踩自行车载客的落魄样子。”
我心里十分清楚,我这个老邻居绝非不是说着玩的,他那一脸凶神恶煞再加上他那鬼头鬼脑的奇招怪术的小阴谋,他是能说到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