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后,我去卢万原的木材厂找丁鱼。我和丁鱼边走边谈进了木板房。我真没想到卢万原午睡刚起床。因为这时已是午后三点多钟了。卢万原见到是我,揉着惺忪睡眼称呼我:“哟,伍先生,很久没见面了,你最近可好?”我说,“一般般,你也可好。什么时候来这儿发财了?”他点点头说,“托大家的福,给我卢某这个机会。”说着,伸出一只被香烟熏黄的手,示意我坐在一张竹制的沙发椅上。

卢万原的脸色已不是我多年前看到的那种蜡黄了,他脸上不仅有了油亮的光泽,而且显得非常红润。他也留一头长发,但不像我族亲的伍庭寿留着大包头。卢万原留一个小包头,他用手梳着长发坐在办公桌前,用指头敲着桌面。桌上放有三五、箭牌、万宝路和希尔顿等几种外烟。他请我抽万宝路,自己却抽三元钱一包的红双喜。他只吸了两口,以示作陪。然后捻灭香烟,叫丁鱼泡茶给我喝,他说要去洗个脸。

我从木板房的缝隙往外望,外面也是间临时搭就的木板房,好像是一间洗漱室。在那里早有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他舀好一盆水放在他面前。卢万原没有任何一句客气话,就接过那女子递上来的一支挤好牙膏的牙刷,看来他已对这种热情服务习以为常了。我看那女子不过二十来岁,一脸细腻的嫩肉白里透红,颇似桃花初放,更似一只初熟苹果亮放着红光。不过,她的左眼角与耳际之间有一块很显眼的红斑,削弱了她本应该有的美。

丁鱼向我介绍说,“此女叫紫豆,原是城里的待业青年,因常在卢家出入,后来卢万原开办福利厂,她就跟着到福利厂了。她不下车间,是厂长办公室的接待员。这里扩建新厂她也随着卢万原来了。”

卢万原洗漱毕,随手把脸盆上的水喷洒到紫豆的脸上,紫豆不以为怪,嘻嘻一笑,躲开了卢万原的喷洒,卢万原又喷,她又躲闪,卢万原这时心花怒放,伸过手去,捏住她那红苹果的脸腮:“你最让我心疼的就是这个粉红脸——”那被捏住脸腮的紫豆姑娘一个劲嘻嘻笑。神态自然,没有一丝的别扭。如此戏谑挑逗,说明他们俩人关系非同一般。这和谐与温情融合在一起的笑声,让我联想到江家两个少女,根据卢万原的好色本性,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她那一脸红嫣,是不是刚从卢万原午睡的床上爬起?但我一点都不怀疑卢万原在晚间会把她揽进他的睡房,或摸进隔壁她睡的那间木板房。

他们在逗趣时,丁鱼突然起身闯了进去。但他们仍在一洒一闪一躲地戏耍,并没有因为丁鱼的闯入而停止这种找乐的调情。不过,这样反而给人增加一种自然的、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戏耍。

丁鱼站在一旁,说,“老卢,我看这地皮是非我们莫属。”

“何以见得?你今天去齐铁齿那里又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你快快向我传达——”据说这是卢氏说话惯用的幽默方式。紫豆见丁鱼和卢万原谈正事,停止了嬉笑,走出屋去。

丁鱼接下说,“我上午去了齐铁齿家,齐铁齿又把凌火际祖宗十八辈臭骂了一顿。他发誓,只要他在土管办一天绝不会把这块地批给凌火际。他说,最让他气愤的是,凌火际发觉在他手上批不到地,却去找了镇书记和镇长,想通过这些领导来高压他。凌火际用这个办法彻底把事给砸了。这齐铁齿是什么人?他是出了名的铜牙铁齿,只要他看不上眼,他谁也敢说,敢骂,整个儿油盐不进的人。他还怕你什么镇政府官员?县委书记和县长看到他齐铁齿都惧他三分。齐老头说,除非把他这个临时的主任撤了,要不他手上这个印把子绝对不会往凌火际的申请书上盖。老卢,你说我探到的这个消息,你高兴不高兴?”

“我知道你丁鬼脑搞情报这方面行。”卢万原细眯着眼对丁鱼夸道,“不过,凌火际这个人仍不可小觑,这几年他建筑业比我们发达,现在的资金比我们雄厚,他手上有的是钱。当今这个社会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谁有钱谁就是爹。再说,他几百号建筑工人遍布全城各街各巷,人际关系有的是。他凌火际劣马有一步踢——他有一个很能蛊惑老人心的手段——就是能三天两头给街头巷尾那些七老八大,上了年纪的老人,买上一包冰糖,一袋水果什么的,小恩小惠,扔点小钱收买人心。”

“他原来可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人呀,什么时候也学这一套?”丁鱼瞪着眼问。

“不就是被齐老头骂他不仁不义之后,他才开始学这一招的。”卢万原说,“这个凌火际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过后我才知道,卢万原所指的高人出招,实其就是丁鱼给凌火际出的。丁鱼因江家两女跟卢万原闹僵关系后,有段时间就投到凌火际麾下。那时正逢齐铁齿因大孙齐义津到建筑公司上班,被叫去翻泥浆还被姓凌的骂是一代蚯蚓而惹怒了齐铁齿,斥责凌火际是不仁不义之徒,于是丁鱼就给凌火际出了这个笼络老人的点子,以挽回不仁不义的影响。众人口肥。被凌火际笼络过的街坊邻里的老人众口一词说凌火际发达了懂得感恩了。你齐铁齿一人在骂凌火际不仁不义,不就等于白骂。我这个老邻居的丁鱼天生一副狗肉相,谁起势就扶谁。他为头蛇凌火际出谋划策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的。他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见好插足,见坏抽身。这是他的德性,也是他求生存四面得水,八方吃香的看家本领和招数。

卢万原接着说:“你还别看这一招,还真让凌火际赢得了许多人心。现在整座县城的老人都说,头蛇不错,是条好蛇,是条蛟龙。众人口肥啊!”卢万原慨叹。“凌火际现在是有相当的群众基础。要是通过那些称赞他好的老人去做齐铁齿的工作。这齐铁齿是个口硬屁股软,菩萨心肠的人,加之他们本就是亲戚关系,说不定也就和他重修旧好,把地皮批给他。那时,我们就干瞪眼了。”

“不会这么严重。”丁鱼说,“他凌火际没有这么大的能赖。”

“他有的是钱。”卢万原说,“丁鬼脑呀,你想想看,县汽车站整个新站都是他一家承建;整片中山路旧城改造都包给他改造,要新建的楼房八十多幢!县城要再造两座跨江大桥都由他的公司承建,我前天做了个统计,县城在建项目有百分七十是他公司承建的。那钱呀,就像江水日夜流进他的腰包,我想起凌火际就怕。所以,我们对凌火际时刻都要提防着。”

“问题是他要齐铁齿那一关很难过去。”丁鱼说,“不是像你担心的那样。”

“反正这几天你务必给我盯住齐老头子。我也会尽力使人去给齐老头子说好话。”卢万原蹙了一下眉头,说,“大不了,干脆与‘剃头庭寿’这个难缠的老乌龟平分这五千平米,一人一半。批下了,凌火际就没辙了,我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丁鱼点点头,说,“剃头庭寿不会想独吞吧?”

“这个人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卢万原拿了一支红双喜抽起来。

“可是,伍庭寿最近天天守在齐铁齿那儿。”

“那是我和他通气后叫他去的。”卢万原说,“这人啊,真是有鸡缘狗份,一物降一物。齐铁齿对我不太感冒,可伍庭寿的话他最听。只要有剃头仔在他耳边灌凌火际的水,凌火际就没多少招。”卢万原说到这里眼里才发起了亮,刚才的担忧在刹那间才消弭掉。

“这么说,我们就不必防备剃头仔了?”丁鱼问。

“他好对付。伍庭寿毕竟是个莽夫,除了一身的伪警察流氓习气,他的智力怎能敢跟我斗。”卢万原吸了一口烟,比划着手说,

我和丁鱼走出木棚。丁鱼对卢万原的自信表示不能接受。尤其是他对伍庭寿的小看,丁鱼更是表示难于苟同。丁鱼以他惯有的在背后说坏话的口气“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个本家庭寿并不像卢万原想的那么好对付——他忘了,伍庭寿是个比头蛇凌火际更难缠的家伙,因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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