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得手后的邵组长神清气爽,口里哼着“麦浪滚滚闪金光”的曲子,通知基干民兵把已游队示众一圈的李春江带回大队部。

呆若木鸡的李春江站在大队部的走廊过道,心里惊悚地以为这示完众,一定是要把他送到公社去了。不想,邵组长从革导组办公室走了出来对他说:

李春江,你游队示众后认识怎么样?这下,你应该明白乱搞男女关是什么滋味了吧!游得差不多了吧?邵组长自说自答说,我看你今天还算老实,有悔改自新,重新做人的表现,大队革导组决定:暂时先放你回家反省,你回家后要写一份十分深刻的检讨书,交到大队革导组,也就是交到我手上。

李春江听说能回家,以为自己听错了,歪过头怀疑地问:邵组长,你们真的能放我回家?

我说的话,还会有假?邵组长指着已事先叫来等在大门口的李树凯说:你父亲就在门外等着把你认领回去。李春江往外一望,他爹那像他一样瘦猴的长身躯就立在门口大埕角边,只不过他爹一脸沮丧低垂着头。李春江确信邵组长没有骗他,惊喜得一个“扑通”就跪在邵组长的面前。邵组长见了并没有去扶他,而是别过脸去,然后招呼李树凯进来。

李树凯进来后,站在跪着的儿子李春江身边。

邵组长说:四队长,看在你是队干部的脸上,我今天放过你儿子一马。我现在就把人交给你带回去。不过,李春江要当着你和我的面保证,从此不再和严仔玉来往。

李树凯走了过来,扯住下跪的儿子说:邵领导今天开了大恩,放过了你,你赶快在邵组长面前保个证吧。

李春江即刻把头磕至地板上说:邵组长,谢谢你今日的开恩!我从今往后,决不再和严仔玉这样的坏女人来往!我今天一边游队示众,一边在想,我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被严仔玉勾引,上了她的贼船——那时正流行这个词。邵组长不觉在心里会意地笑了笑,但没把笑声笑出来。

李春江继续说下去:我反省过了,感觉严仔玉其实就像一只毒蛇,就像“林海雪原”里的那个蝴蝶迷,是一双大破鞋!……

走廊过道上李春江下跪磕头的这一幕,全都被坐在革导组办公室里的严仔玉从玻璃窗看了个一清二楚。李春江做梦也没想到原是阶下囚的严仔玉会在大队部办公室里面当成了座上宾。当然他更不会想到这里此前刚发生过的一切。李春江不是神仙,即使是神仙,也想不到严仔玉能在反省室里双腿一张,就救下了他这个阶下囚。

严仔玉听到被情人如此下作地埋汰成一只破鞋,心里很不是滋味地暗骂:你李春江再怎么想开脱回家,用啥样的脏话泼向我,也不能把我骂成像《林海雪原》里的那个蝴蝶迷呀?她识字少,不懂得《林海雪原》是本什么样的书,但那时乡下人口头里都流传这本书有个叫蝴蝶迷的,是一双破鞋。女人之间遇上闹矛盾扯皮互骂,都常拿这个蝴蝶迷来开骂对方。那时每个女人最怕被人骂成蝴蝶迷,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全天下一个最坏的女人的象征。现在听猴子春江骂她是蝴蝶迷,她心里气极了,要不是自己坐在革导组办公室里,她真想冲出去问问这个猴子精,自己究竟哪个地方像蝴蝶迷?昨晚承认是自己主动勾引他,不就是为了减少他的罪责,可他还当真。反过来却骂她是蝴蝶迷。这人啊!怎么在关键时刻就都叛变了呢?真怪自己瞎了眼看错人了。她有种被欺骗和被羞辱的感觉,感到愤怒,她真想冲出去扇他一巴掌。但此时她又只能忍了。因为人在这里,自己不能现形,不管怎么说,刚才为了能让这只猴子平安无事,自己已委身于邵组长了。邵组长总算没有食言,兑现了承诺,特意答应当着她的面放这只胆小如鼠的猴子春江回去,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被邵组长白玩,不快的心情这时就忍了。

李春江磕完响头,李树凯对邵组长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之后,拉过李春江,把儿子认领了回去。

继而,邵组长又通知李新辉来大队部领严仔玉,李新辉没来,李新辉觉得昨晚自己头脑一时发昏开了枪,那四声枪响等于在告诉全村人:自己戴上了一顶每个男人都最怕的乌龟帽,一夜之间,他已在村人面前丢尽了脸颜。所以,越想越恼火,越想越无脸见人。他哪还有脸来认领严仔玉呢!最后就由他哥哥庵公文来认领严仔玉。

邵组长把严仔玉交给李新文时,特意嘱咐李新文说:

你是三队长,是大队干部,觉悟要比一般群众高,要懂得顾全大局,严仔玉错误已经犯了,就像水已泼下地,难于复收了。但我们的政策讲究给出路,不能将犯过错误的人一棍子打死。通过她的反省,她已向我表态要痛改前非,我想还是给她一次改正的机会。你看,我就是采取“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办法,放过她,你带她回去后告诉你弟弟,不准打她、骂她。否则,我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处分你们。

庵公文点点头,神情阴郁而懊丧,脸上的表情肌不住地抖动着,难堪而无奈地摆动着他那只废手,对严仔玉说:你快快跟我回去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还嫌站在这里不够丢人现眼吗?严仔玉很不情愿地向庵公文靠近了一步,向这位大伯斜了一下眼以示不满。

邵组长摇了摇头,对庵公文说:你看你,这话像是做大伯说的吗?

庵公文自我解嘲地说:我是没法儿啊,家门出这样的丑事,我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邵组长说:这点我能理解。但谁叫你弟弟要找这么个漂亮的女人来做妻子?常言说:美妻众人的,你弟弟既然要讨个漂亮的老婆,当然就要比别人多一份担待,你们自然要多一份吞气忍声了。

李新文听着,咧了咧口,显出万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弟媳,叹息一声,离开了大队部。

爬上大队部上面的那道山坡,李新文故意让严仔玉走在前,他走在后,和严仔玉隔开一段距离,他有一个观点是和他弟弟一样的,那就是严仔玉干出这等偷奸养汉的勾当,已让李家在石村丢尽了脸面。李家兄弟往昔拼搏争来的荣耀,随着昨夜这番折腾,随着严仔玉这根烂出头的椽子,李屋已彻底坍垮了,李家从此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了。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把发现他们奸情的秘密告诉给弟弟,让弟弟惹下了这等轰动石村的桃色新闻,而结果是导致一家人的丢人现眼。现在又是他做大伯的来认领她回家,要是被村人看见,他的脸面真是无处可搁了。现在他这样和严仔玉保持一段距离,似乎能够掩饰住他此刻羞愧的心理。

邵组长在大队部门外目送着他们。他是希望离去的严仔玉能够回头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严仔玉始终低垂着头,默默地爬上坡顶,一直到身影在山头消失,严仔玉都没回一个头来。这使邵组长感到非常失望和惋惜,但反过来又想,也难为她了,同时也感到了一种得意和满足:今天自己能及时抓住战机,巧施手段,得到了石村这个最风流、最风骚、最风情的美女,自己应该知足了,一种艳遇猎色的成就感,盖过了这个好色的革导组长脸上的那丝失望。

严仔玉回到家后,李新文把邵组长在大队部交代过的话,转告给李新辉。李新辉一句也没听进去,对这个几乎毁了他一切的女人,他现在只有一脸的愤怒,李新辉把严仔玉带回,推进右厢房,逼问严仔玉:你这双破鞋,你老实向我交代,你是什么时候和李春江勾搭上的?

严仔玉说:你自己如果没有两只眼珠,也有两窝相窟,自己的妻子和别人什么时候勾搭上,你难道看不出,还反过来问我。显然严仔玉是不会对他坦白交代的。李新辉一想到这些日子他忙在大队革导组,而妻子却背着他和猴子春江在他家“乌蛇孵蛋”,自己还被隐瞒了这么些时日,又想到昨晚的捉奸在床,那步枪却没把奸夫一枪打死,反而是枪声震惊了整个石村,谁都知道他头上戴着一顶乌龟帽,而这顶乌龟帽又戴得这般的窝囊,这般的冤枉。邵组长今天又只让李春江游了一圈村子就把他给放了。那不是太便宜了奸夫李春江吗?最起码也要把李春江送到公社学习班关几天呀!怎么说放就放了呢?李新辉实在吞不下这口乌龟气。现在又看着严仔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李新辉心中的不平就像火山爆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拳头朝严仔玉就打:你这个婊婆!你这个念山歌念出一身淫荡的婊婆!我要打死你!……

一阵阵暴雨般的拳头落在了严仔玉身上,直打得严仔玉鼻青脸肿,在地上打滚,哭叫声像杀猪般地嚎叫。一直打到他手酸脚软,无力再打,才歇了手,这是一个男人遭遇奇耻大辱之后一种复仇的拳脚,是无法克制的拳脚,是一种找不到发泄却又不能不发泄的仇恨拳脚!

被暴打后的严仔玉哭泣着骂他,你这个死人!你这个比邵组长还要死人的死人!你打吧,我正巴不得你这个乌龟死人打死我哩!……

严仔玉连续用了几个“死人”骂了李新辉之后,从地上爬起,躺倒在床上,就什么话也不再说了。一连几天,严仔玉就这样躺着,没吃也没喝。

李新辉望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严仔玉,终究无可奈何,恶妻逆子无药可治矣!他总算领教了这句在乡村流传了千百年俗语的含义了。

就这样僵持了几天几夜,严仔玉躺在床上,眼睛不时瞅着床后板——那是她这个死人用步枪打穿了四个弹孔的床板,她每看一眼心里的恐惧就增加一分。而联想到现在全村人都知道她和李春江被捉奸在床,自己所面临的不单是丈夫的这种只疼在肉体上的殴打,她以后还要面临村里男女老幼,邻里乡亲那些让她感到无地自容的目光和在背后戳她脊梁骨的指指点点,像李春江这样骂她是大婊婆,像蝴蝶迷那样是双大破鞋。还有,那个趁机劫色的邵组长得了她这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还会再来纠缠自己……,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推进一个罪孽深重而又无法自拔的泥淖深渊,像一个溺进一潭死水的女人那样的不幸和无助,她不知以后这艰难的日子将怎样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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