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在嘴里的玫瑰,至少懂得给她一个温柔的吻。”

“小狐狸精!哼!”伯爵低声地怒骂。

他琢磨着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她能希望些什么呢……她是那么纯洁,人们都说她没有朋友,无依无靠……而这个来自北国的天使竟然如此诡计多端!

拉乌尔把脸埋在手掌里,挡住自己孩子一样的泪水,而心里却只想着他一回到巴黎就收到的那封信。克里斯汀娜悄然地离开佩罗镇,在他之前回到巴黎,信正是她写来的:

“我亲爱的老朋友,你必须勇敢一些,别再见我,也别对我说话……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一点点的爱,为了我,为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克里斯汀娜,就这样去做。亲爱的拉乌尔,千万别再走进我的化妆室。否则,你我都性命难保。你的小克里斯汀娜。”

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卡尔罗塔进场了。

花园一幕照例高潮迭起。玛格丽特唱完杜勒王之歌,赢得热烈的喝彩。接着,她唱完了宝石之歌:

“啊!我笑,因为看见自己在这镜中如此地美丽广之后,又是同样的喝彩。”

自此刻起,卡尔罗塔对她在场的朋友,对自己的声音,对自己今晚的成功表现都信心十足,不再有任何的恐惧。她完全投入了演唱,带着热情、狂热甚至几分醉意。她所扮演的角色不再是含蓄羞涩的玛格丽特,而是卡门。但是,观众的掌声更加热烈。她与浮士德的二重唱肯定会赢得再一次的成功。突然……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浮士德跪在地上唱道:

“让我,让我,在暗淡的月光下,仔细端详你的面容,在夜的光辉里,如置身云端,让我轻抚你的美丽。”

玛格丽特对唱道:

“哦,宁静!哦,幸福!难以形容的神秘!醉人的哀愁!

我侧耳聆听!……我听见那孤独的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歌唱!”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

整个剧场的观众,同时站了起来,包厢里的两位经理也禁不住发出恐惧的喊叫,观众全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谁都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悲剧。卡尔罗塔的脸部表情极为痛苦,两眼发直,像疯了一样。可怜的女人试图振作起来,半张的嘴刚刚唱完“那孤独的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歌唱”,就再也唱不出来……

这张为和谐的音乐而生的嘴,这部从未有过失误的完美机器,它能创造出最动听的音色,最困难的合音,最婉转的旋律以及最激昂的节奏。这部人间的杰作独独缺乏火一般的热情,以抵达超凡的境界。唯有这份热情才能产生真正的情感,才能使灵魂得到升华。现在,从这张嘴里跳出来……一只癞蛤蟆!

啊!恐怖、丑陋、凹凸不平、口吐白沫、四处喷射毒液。叫声刺耳的癞蛤蟆!

它怎么进去的呢?怎么会蹲在卡尔罗塔的舌头上呢?两只后腿弯曲着,作好跳跃的姿势,它偷偷地从喉咙里蹦了出来,还呱呱地叫个不停。呱!呱!啊!这可怕的声音!或许,您以为癞蛤蟆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但是,倒霉透顶,我们现在却能亲耳听见它的声音。呱!

整个剧场像是被它的毒液玷污了,而且充斥着它的外派乱叫。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幕场景发生。卡尔罗塔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喉咙,自己的耳朵。就算是一阵响雷冲她迎面劈来,也不如从她口里蹦出的这只呱呱乱叫的癞蛤蟆更令她惊恐!

毫无疑问,一名女歌手的嘴里如果藏着癞蛤蟆,这将是她的奇耻大辱。有人甚至因此含羞而死,但卡尔罗塔似乎不以为然。

我的天啊!有谁能够相信呢?她那么平静地唱着:“我听见那个孤独的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歌唱!”她唱得毫不费力,轻松得就像我们每天说“早安,夫人,您好吗?”一样。

不可否认,有些自不量力的女歌手,妄想用上帝赋予的浅薄天资,达到超乎寻常的境界,唱出生来就非她们能力所及的音色,铸下大错。上帝为了惩罚她们,便在她们不知不觉中,放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在她们的嘴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谁能相信,在音域至少可以跨越两个八度音的卡尔罗塔的口中,居然也会有只癞蛤蟆。

没人能忘记她尖利的高两个八度青FA,她在《魔笛》中空前绝后的断奏音,更无法忘记她在《唐璜》中扮演的埃尔该,那充满震撼力的演唱。有天晚上,她甚至唱出了连她的同伴安娜女士也望尘莫及的SI降半音。然而此刻,这一句平淡无奇的“孤独的声音在我的内心深处歌唱”竟然遭来如此的横祸,这呱的一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这事情来得奇巧。一定是有人在捣鬼!那只癞蛤蟆嫌疑很大。可怜的卡尔罗塔,感到自己已经身陷绝境。

场内嘈杂声四起,对卡尔罗塔而言,这又是一个打击。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台下的观众居然会喝倒彩。其实,对她这样一位众所周知的大歌唱家,观众所表现的丝毫不是愤怒,而是惊愕和恐惧。正如那些曾亲眼目睹米罗的维纳斯女神被拆去手臂的人,他们承受着巨大的惶恐。而那些人至少亲临了惨案,知道事情的原委。

——但是,这只癞蛤蟆呢?却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卡尔罗塔不断地自问,是否听见了自己刚唱出来的那个音符?——这样的声音,还能称作音乐吗?甚至,还称得上是声音吗?因为声音至少也具有某种音乐性——这可怕的噪音!她想说服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自己的耳朵在片刻间产生了幻觉,绝非发音器官的背叛……

她无助地向四处张望,寻求一点庇护,一点安慰,或者应该说是对她的一点肯定。她的手指蜷缩着,护在喉咙上。不!不!这呱的一声不是她发出来的!一旁的卡洛鲁斯·丰塔似乎也这么想。他一脸惊呆的表情,像孩子一样痴痴地看着卡尔罗塔。他始终站在她身旁,寸步不离。或许,他能够解释事情发生的经过。然而,不!他也无法解释!他双眼直盯着卡尔罗塔的嘴巴,像孩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魔术师那一项藏宝无数的帽子。这么小的一张嘴,怎么容得下那么响亮的呱声呢?

癞蛤蟆、呱呱的叫声、场内的激动、喧闹、恐惧以及台前幕后的一片慌乱,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只在短短几秒之内发生。

这可怕而短暂的几秒,对于坐在五号包厢的两位经理,却像是永无止境。他俩面色惨白,本来就已经疑心幽灵的存在,而这前所未有的一幕,这无从解释的惨景,使他们更加焦虑不安。

当时,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幽灵的呼吸。蒙夏曼的头发都几乎竖了起来,而里夏则掏出手绢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是的!他就在那儿!……在他们身旁,在他们背后,在他们周围,他们感觉到他的存在,却看不见他!他们听见他在呼吸……如此地靠近,如此地靠近!如果有人在身旁,我们是一定知道的!而此刻,他们也知道!……在这个包厢里有第三者的存在。他们不住地发抖,想拔腿就逃,但他们不敢,既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开口说话,害怕幽灵会因此觉察他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究竟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会怎样?

他们听到了叭的一声!在剧场的一片喧哗中,传来他们的惊叫。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到,这是幽灵在作祟。他们靠在包厢的栏杆上,注视着卡尔罗塔,仿佛再也认不出她来似的。从地狱来的姑娘可能是用那叭的一声预示一场灾难的降临。啊!灾难!他们一直在等待它的降临!幽灵发过誓!剧院已经受到诅咒!两位经理在灾难的重压之下,气喘吁吁。里夏用几乎窒息的声音对台上的卡尔罗塔大喊:“继续啊!继续啊!”

但是,卡尔罗塔没有继续……她像英雄一样勇敢地重新唱起那一句致命的歌词。场内立刻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只听见卡尔罗塔高亢嘹亮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我侧耳聆听!……”

全场鸦雀无声,也随之聆听着。

“我听见那孤独的声音(呱!)

呱!……在我的……呱!”

癞蛤蟆也重新开始鸣叫。

场内又混乱不堪。两位经理跌坐在椅子上,甚至不敢回头。他们已经筋疲力尽。这时,他们居然听见幽灵在自己的肩上冷笑,突然,从右边清晰地传来他说话的声音,一个无中生有,连嘴巴都没有的声音,对他们说:

“今晚,她会把吊灯都唱下来!”

两人动作一致,抬头向天花板一看,立刻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只见光芒四射的巨形物,伴随着他们的叫喊,砰然落地,在乐团中央摔得粉碎。场内顿时惊叫声四起,一片混乱,人群东奔西跑。在此,作者的本意并非是想再现这历史性的一刻。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查阅当时的报纸。在这次事件中,共计多人受伤,一人死亡。

吊灯正巧摔碎在一名妇人的头上。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光临巴黎歌剧院。她正是受里夏指派,将顶替吉里太太担任幽灵包厢领席员的中年妇女。她当场死亡。次日,报纸的头版大标题是:“千斤重鼎压死看门妇!”可算作她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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