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在既不存在以往那种青春,也不存在那种风流和狂热。歌舞场已经一片荒凉,作为歌舞场的那盏光彩夺目的明灯早已熄灭。多情种子早已躺进了坟墓。然而,她的爱情却仍然深深地留在生者的心坎上,对她的永不磨灭的回忆始终留在生者的脑海里。在烟花女子中,这种忠诚和坚贞是难得的。而在贵族中,这样的婚姻,对爱情这样的专一和虔诚更是难得。任比尔·森赫公子每天傍晚总要去拜谒杰赫拉的坟墓,从不间断。他用鲜花装饰她的坟墓,并用眼泪来浇灌它。15年过去了,没有一天不如此。坚守着对杰赫拉的爱情成了他生活的目的。他从杰赫拉那里找到了对他的爱,他也获得了那种爱。他对爱情的感受,至今回忆起来仍然使他陶醉。在他坚守对杰赫拉的爱情中,苏罗杰娜陪着他。苏罗杰娜是杰赫拉遗留下来的礼物,是公子全部理想的核心。
公子先后曾结了两次婚,但两个妻子都没有生孩子就死去了。公子就从此再也没有结婚。后来有一天,他在歌舞场上看到了歌妓杰赫拉。这个死去妻子的绝望的丈夫和这个渴望爱情的少女一见钟情,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情侣。人生的美好的春天带着鸟语花香来临了,然而可悲的是,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这美好的春光就一去不返了。好似一场甜蜜的梦忽然消失一样,那位献身于丈夫并忠于丈夫的女神,给公子的怀抱里遗留下一个三岁的苏罗杰娜就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公子对她遗留下的职责履行得这样忠实,使人们都感到吃惊。许多人都认为他有点神经质。他陪孩子一起睡,随孩子一同起床,公子亲自教她读书,伴她到外边散步。他是这样专心致志,犹如一个寡妇抚养着自己的孤儿。
二
当她上大学时,公子亲自用车把她送到学校。傍晚又亲自把她从学校接回家。他想洗掉老天爷用他那残酷的手在苏罗杰娜的额上抹的污点①,他用金钱未能洗掉它,说不定可以用学问洗掉它。
①这里指苏罗杰娜的母亲是歌妓,母亲和父亲又不是正式婚姻关系,出身被人所不齿。
有一天傍晚,公子正在用鲜花装饰杰赫拉的坟墓。苏罗杰娜站在不远的地方教自己喂的狗玩球。这时,她忽然看见学院里的教授拉门德尔博士来了。她不好意思地扭转了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她担心拉门德尔问起有关这座坟墓的事。
苏罗杰娜进大学已经一年。在这一年中,她看到了爱情的种种表现。有的是把爱情当作开心或玩笑;有的表现得比较放荡和庸俗;有的则是为了达到自己的欲望。哪儿也没有作为爱情基础的忠诚。只有拉门德尔是一个忠实的人。当她看到他望着自己时,心里总是突突地跳,而他的眼睛里又隐藏着多么茫然、胆怯和不安的心情啊!
拉门德尔朝公子望了望,对苏罗杰娜说:“你父亲在那坟上做什么?”
苏罗杰娜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说:“这是他的老习惯。”
拉门德尔说:“是一个圣人的陵墓吗?”
苏罗杰娜想把这个问题支吾过去。拉门德尔早就知道苏罗杰娜是公子和他的女仆生的女儿。但是他不知道,这座坟墓就是那女仆的坟墓,而公子竟这样忠于以往的爱情。他问这个问题时声音不低,所以让正在穿鞋的公子听到了。他连忙把鞋穿好,走近拉门德尔说:“在人们看来,她不是一个圣人,但在我看来,她却是一个圣人,现在也仍然是一个圣人。
这是埋葬我的爱情的地方。”
苏罗杰娜希望很快离开这里,可是公子却从颂扬杰赫拉中得到精神上的安慰。他看到拉门德尔吃惊的样子,说道:“这座坟墓里躺着一位使我的一生得到了像天堂那样幸福的女神,而苏罗杰娜正是她遗留下来的礼物。”
拉门德尔望了望坟墓,惊异地说了一声:“啊!”
公子心里回味着那种爱情的幸福。他说:“过去那完全是另一种生活。教授先生,那种苦行我哪儿也没有见过。如果你有空,请跟我来,我要向你述说我对爱情的回忆……”
苏罗杰娜说:“那有什么可听的,爸爸?”
公子说:“我并不把拉门德尔先生当作外人。”
拉门德尔感到,爱情的这种非凡的反映,好像是心理学上的一种宝贵发现。他跟着公子来到他家,满怀惋惜的心情,连着几小时听他讲述了对爱情的追述。
整整有一年的时间,由于他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而不敢提出的要求,今天他终于向公子提出来了。
三
但是结婚以后,拉门德尔却有了新的感受。妇女们几乎不到他家里来了,同时他的男朋友却来得更频繁了,成天川流不息。苏罗杰娜一天到晚忙于接待他们。开头一两个月,拉门德尔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是过了几个月之后,妇女们还没有恢复来往时,有一天他就对苏罗杰娜说:“这些人最近来的时候都还不带夫人!”
苏罗杰娜慢慢地回答:“是啊!我发现也是这样!”
拉门德尔说:“他们的夫人不会是忌讳你吧?”
苏罗杰娜说:“也许是。”
拉门德尔说:“不过他们都是些善于独立思考的人物,他们的夫人也是受过教育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苏罗杰娜低声地说:“这我一点儿也不理解。”
拉门德尔有一会儿陷入了为难的境地。他说:“那我们到另外的地方去,就不会有什么了,那儿没有人认识我们。”
苏罗杰娜正色地说:“我们干吗到别的地方去?我们也没有得罪过谁,也不向谁乞讨什么。谁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拉倒。为什么避开人?”
过不久,又有一个秘密在拉门德尔面前暴露出来,这比妇女们的行径更加令人讨厌,而且带有侮辱性。拉门德尔现在开始明白:那些来作客的先生们,他们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虽然老是辩论一些社会问题和政治问题,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为了交换看法,而是来欣赏一下苏罗杰娜的美丽姿色。他们的眼睛总是跟着苏罗杰娜转,他们的耳朵总是竖起来听苏罗杰娜的声音。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享受一番苏罗杰娜的美貌,因为在这里他们没有局促不安的心情。可在一些清白的人家,那种心情就不允许他们去望一眼女眷了。也许他们认为,对他们来说,在这里是可以通行无阻、为所欲为的。
有时在拉门德尔不在家的时候,有某一位先生跑来作客了。在这种情况下,苏罗杰娜就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了。他用斜视的目光,用下流的暗示,用莫名其妙的言词,用长吁短叹来向她表明:他是在乞求她的青睐。如果拉门德尔对她有绝对的权利,那么他多少也应该可以分享一点。苏罗杰娜在这种场合不得不抑制自己最大的愤怒。
到现在为止,拉门德尔和苏罗杰娜总是一同去俱乐部消遣。在那儿聚会的都是些开明人士。当拉门德尔对谁也不怀疑的时候,他总是把她拉着一同去。而苏罗杰娜一到俱乐部,就使那里为之轰动。她所坐的桌子旁边总是摩肩接踵地围着人群。她有时也唱个歌,这时,所有的人都为之倾倒。
在俱乐部里,妇女为数很少,好不容易才有那么五六个妇女。可是,她们都离开苏罗杰娜远远的,而且她们想用自己的矫揉造作的姿态和斜视的目光向她表明:你去讨男人们的欢心吧!可不准走近我们这些体面人家的妇女。
但是这个严酷的事实在拉门德尔面前暴露了之后,他就不去俱乐部了。他也减少了和朋友们的来往,而且对到他家来的人也变得冷淡起来。他希望没有人来打扰他的深居简出的孤寂生活。最后,他连大门也不出一步了。他似乎感到被包围在虚伪和欺骗之中。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谁能光明正大地对待他。他心里想:干吗要和虚伪的家伙、存心不良之徒以及那些以友谊为幌子而卡脖子的人来往呢?
按他的性格来说,他本来是个喜欢交际,爱好和朋友来往的人。对他来说,这种没有游逛、没有娱乐、没有消遣的孤寂生活并不比严密禁锢的生活好熬。虽然他在言行方面尽量使苏罗杰娜得到安慰,但是不能瞒过苏罗杰娜敏锐而多疑的目光的事实是:这种局面一天比一天使他更难于忍受下去了。她心里想,他的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在于我,是我成了他生活中的障碍和绊脚石。
有一天,她对拉门德尔说:“最近你干吗不去俱乐部了?
几个星期以来你连大门也不迈出一步!”
拉门德尔漫不经心地说:“我哪儿也不想去,在家里比什么地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