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悄悄的黑夜里,特桑河的河水冲击着悬崖峭壁,发出转动磨盘一样嗡嗡的悦耳的声响。河的右岸是一个山岗,山岗上筑有一座树林围绕着的古老城堡。座落在山岗东面,是一个小小的村落。城堡和村落,都是一位崩德拉族首领的荣誉的象征。几个世纪已经过去,崩德拉地区多少小王朝建立后又覆灭了;穆斯林来了又走了;崩德拉族王公们兴起以后又倒下。几乎没有哪个村落或地方不曾受到这种动乱的破坏,可是,只有这一座城堡上面未曾飘扬过任何敌人的胜利的旌旗,只有这一个村落里没有印上任何作乱者的足迹,这是它们的幸运。

阿尼鲁特·辛哈是英雄的拉杰布德人①。他所处的时代是尚武和骁勇的时代,一方面穆斯林军队昂然屹立,另一方面一些强大的印度教王公在伺机扼杀比自己弱小的同族。阿尼鲁特·辛哈有一支骑兵和步兵组成的精锐的小卫队;他正是依靠这支卫队来维护自己的家族和它的荣誉。他从来没有度过几天清静的日子。三年前,阿尼鲁特和西德拉小姐结了婚,而他婚后的日日夜夜却是在山林里度过的,西德拉则整天为他的安全祈祷。她多次向丈夫请求,又多次跪倒在他的脚边哭诉,求他别远离她,要不就把她带到圣地去。她认为同丈夫一起去隐居也好,而现在这种分居生活却再也不能忍受了。她亲切地说服他,执拗地要他答应,或者恳求他,可是阿尼鲁特·辛哈是崩德拉人,西德拉凭什么也不能制服他。

①拉杰布德人,见第20页注①。居住在崩德拉地区的崩德拉族是拉杰布德人的一支。

一个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只有星星在天空里眨着眼睛。西德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她的小姑子沙伦塔坐在地板上用悦耳的声音唱着:

罗摩不在身边,

长夜难以入眠。

西德拉说:“别气人了,难道你也睡不着?”

沙伦塔说:“我在给你唱催眠曲呢!”

西德拉:“我的睡意不知哪儿去啦。”

沙伦塔:“也许是找什么人去了。”

这时门打开了,一个身材匀称的英俊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就是阿尼鲁特·辛哈。他的衣服全湿透了,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西德拉从床上起身,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沙伦塔问道:“哥哥,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阿尼鲁特说:“我是泅水回来的。”

沙伦塔:“那武器呢?”

阿尼鲁特:“被抢走了。”

沙伦塔:“同你在一起的人呢?”

阿尼鲁特:“都英勇牺牲了。”

西德拉低声地自语,多亏上天保佑他。但是沙伦塔却怒目横眉,脸上勃然变色,激动地说:“哥哥,你损害了家族的荣誉,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沙伦塔是很爱哥哥的。阿尼鲁特·辛哈听到她的责难,难过和羞愧得无地自容。一度被儿女之情所冲淡的英雄本色再次焕发了光辉,他掉转身说:“沙伦塔,是你提醒了我,你的话我永志不忘。”于是就走了。

漆黑的夜,星光黯淡。阿尼鲁特走出城堡,不一会儿到了河的对岸,消失在黑暗里。西德拉尾随着他,来到城堡的墙边,可是当阿尼鲁特越墙以后,这个满腹离愁的女子却坐在一块岩石上哭泣起来。

这时沙伦塔也已来到这里。西德拉像一条雌蟒般怒气冲冲地说:“荣誉就那么宝贵?”

沙伦塔:“当然。”

西德拉:“如果是你的丈夫,就简直会把他藏在自己心窝里。”

沙伦塔:“不,要用宝剑刺进他的心窝里。”

西德拉固执地说:“会把他藏在衣服里兜着的,好好记住我的话!”

沙伦塔:“有朝一日出现了这样的事,也让你看看我如何履行我的诺言。”

三个月以后,阿尼鲁特战胜了马哈劳尼凯旋归来。又过了一年光景,沙伦塔和阿尔卡的王公金伯德拉伊结了婚,可那天姑嫂间的对话始终像针一样刺痛着各自的心。

金伯德拉伊王公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人,整个崩德拉族都爱戴他,承认他的首领地位。他一即位就停止了向莫卧儿王朝的皇帝进贡,而且开始靠自己的武力来扩充疆域。莫卧儿王朝的穆斯林部队一再向他进攻,但每次都大败而归。

正在这时,阿尼鲁特把沙伦塔嫁给金伯德拉伊。沙伦塔实现了她的宿愿,她要嫁给一个崩德拉族的英雄的理想达到了。虽然王公的后宫里有五位夫人,可是金伯德拉伊很快发现,从心底里崇拜他的却是沙伦塔。

但是,接连发生的事件使金伯德拉伊不得不投靠莫卧儿王朝的皇帝,他们属下的小土邦委托给自己的弟弟巴哈尔·辛哈后就到德里去了。这时正值沙加汗统治后期,达拉西戈赫太子执政。太子心地善良,宽宏大量,他早就听说金伯德拉伊的英勇事迹,所以很尊敬他,并把加尔比地方每年收入达90万卢比的宝贵领地分封给他。对金伯德拉伊说来,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摆脱了连年不断的战争的困扰,享受安乐的生活。白天黑夜,人们都谈论着寻欢作乐的话题。王公沉湎于享受,夫人们醉心于珠宝首饰。这些日子里,沙伦塔却显得局促不安,怏怏不乐。她远远避开各种嬉戏游乐,她对歌舞场像对荒野一样不感兴趣。

一天,金伯德拉伊对沙伦塔说:“沙伦塔,你为什么闷闷不乐?我没见你笑过,难道是生我的气吗?”

沙伦塔眼里含着泪水。她说:“主公,你怎么这么想呢?

你高兴我也会高兴的。”

金伯德拉伊说:“自从我来到这里,我从没看到你的脸上绽露过迷人的笑容,你从没有亲手喂过我槟榔包吃,从没给我整理过头巾或给我身上佩戴过武器,莫不是爱情的花朵开始凋谢了?”

沙伦塔:“我的主公,你向我提的问题,我怎好回答啊!说实在的,这些日子我的心情有些沉闷;我多么希望我能高高兴兴,可是心头却像有块大石头压着。”

金伯德拉伊自己贪图安逸,所以在他看来,沙伦塔生活得不如意是说不过去的。他眉头紧皱地说:“我看不出你怏怏不乐地过日子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在阿尔卡有什么样的幸福是这儿所没有的呢?”

沙伦塔涨红了脸,说:“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吧!”

金伯德拉伊:“不会,你放心地说吧。”

沙伦塔说:“在阿尔卡我是王公的夫人,可在这里我是一个领主的奴仆。在阿尔卡我好似阿逾陀的瑒萨里雅①,在这里我却不过是皇帝的臣子的妻子。你今天所低头朝拜的皇帝,正是昨天听到你的名字就要发抖的人。从夫人变成奴仆,又怎么能让我打起精神高兴呢。你如今的地位和享受的生活,它们的代价太大了。”

①骄萨里雅是史诗《罗摩衍那》中十车王的大王后,即罗摩的母亲。

好像一道障眼的帷幕从金伯德拉伊的眼前拉开了。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沙伦塔的精神如此崇高。如同无父无母的孤儿听人谈起母亲就要落泪一样,金伯德拉伊想到阿尔卡,两眼立刻湿润了。他怀着敬佩的心情把沙伦塔拥抱在怀里。

从这天开始,他又挂念起那荒芜的小城,这由于名利诱惑而使他一度离开的地方。

游子的归来,使母亲感到宽慰;金伯德拉伊的返回,使崩德拉地区的人们心满意足。幸福降临阿尔卡,人们额手称庆,而沙伦塔的莲花瓣一般的眼睛里又开始闪耀出民族自豪的光芒。

慢慢地过了几个月,这期间沙加汗皇帝生病了。先前,王子们彼此之间忌妒之心就不小,听到皇上患病,这种猜忌就更加炽烈,一个个剑拔弩张。王子穆拉德和穆赫乌丁率领装备齐全的亲兵从南方出发了。这时正值雨季来临,富饶的土地把自己装扮得彩色缤纷,分外好看。

穆拉德和穆赫乌丁得意地不断向前挺进,直抵套勒城附近的金白尔河边,可是在这里遇到了等着迎战的皇家军队。

两位王子惊惶失措了。眼前的河水波涛汹涌,就像一个瑜珈修行者看破红尘一般深邃。他们不得已给金伯德拉伊捎去了信,请他看在真主的面上来搭救他们的沉船。

王公走进后宫问沙伦塔:“该怎样答复呢?”

沙伦塔说:“必须帮助他们。”

金伯德拉伊说:“那就得和达拉西戈赫结仇了。”

沙伦塔说:“当然啦。不过,给伸手乞求的人以帮助,这种传统的荣誉是应该维护的。”

金伯德拉伊说:“亲爱的,你的回答没有经过仔细考虑。”

沙伦塔说:“我的主公,我深知这条路是艰苦的;可眼下我们不得不让我们战士的血像水一样流淌,我们必须流血,要用自己的血染红金白尔河的波涛。请你相信,只要河水还在奔流不息,它就一直会为我们的英雄歌唱。只要崩德拉人还能留下一个子孙,这些血就会成为他头上的颗颗明珠而光芒四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