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杀死章鱼正是时候。他几乎快闷死了,他的右臂和上半身发出紫色,出现了两百多处肿块,有好多处已经涌出血。医治这些创伤的药便是海水。吉里雅特浸在海水里,同时用手掌擦自己右臂和上半身。肿块经过这样的磨擦都消失了。
他向后退,在海水里浸下去更深,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他曾经注意过的那个小洞穴,就在他被章鱼缠住的那条裂缝旁边。
这个洞里没有水,在洞穴的大石壁下面歪斜地伸展。卵石在那儿堆积,使洞底增高,高出平时涨潮时的水位。这个凹进去的口子是一个相当大的扁圆的拱形,一个人弯下身子便能进去。海底下的洞的绿光照进去,将里面稍稍照亮。
吉里雅特急急忙忙地擦着他的肿起的皮肤,偶然间无意识地抬起了眼睛。
他的眼光一直透进这个小洞穴。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仿佛看到在这个洞底的黑暗里有一张带着笑容的脸。
吉里雅特从来不知道有“幻觉”这个字眼,不过他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和似非真实的东西神秘的相遇,这在自然界中是会发生的,为了解释不致有困难,我们将它称做“幻觉”。不论是错觉,还是事实,总之是有一些幻象出现。谁在那儿就能看到它们。我们曾经说过,吉里雅特是一个爱沉思的人。他像先知一样伟大,有时会产生幻觉。在荒僻的地方冥想是不会不遭到恶果的。
他是在夜里出来活动的人,他相信有幻影,这些幻影使他不止一次地惊慌得发愣。
这个凹洞非常像一座石灰窑。它是一个低矮的壁龛,好似篮子的柄,陡峭的拱顶越向前越狭窄,一直通到这个地窟的尽头。在那儿,卵石堆和岩石的拱顶连接在一起,死巷也到头了。
他走了进去,低着头,向着在洞底的东西走。
确实有什么东西在笑。
那是一个死人的头。
不仅仅有头,还有一具骨骼。
一具人的骨胳躺在这个小洞穴里。
遇到这样的事,胆大的人当然想看个明白。
吉里雅特向四周看了一遍。
他的四周是许多螃蟹。
这些螃蟹一动也不动,看样子全死了。这些螃蟹不能动,因为它们都只剩下了壳。
它们在塞住岩洞的卵石堆上面东一点西一点地散开,如同奇形怪状的星星。
吉里雅特的眼睛注视着别的地方,他走在螃蟹壳上面也没有感觉到。
吉里雅特走到了地窟的尽头,那儿有更大的一堆东西,是触角、脚和上颚混在一起,不动地竖立着。螃蟹的螯张得很大,没有再并拢。在它们的有刺的硬壳底下的骨质的壳一动不动。有几个翻转过来,露出了它们青灰色的空心。这堆东西很像许多围攻者,像一团荆棘一样混乱。
那具骨骼就在这堆东西下面。
在这堆乱糟糟的触手和壳底下能够看到带纹的颅骨,脊椎骨,股骨,胫骨,连着指甲的多节的长手指。肋骨的架子里全是螃蟹。有一颗心曾在那儿跳动。海里的霉菌盖满了眼眶。帽贝把它们的粘液留在鼻腔里。此外,在岩礁的这个角落,没有海藻,没有水草,也没有一点风。一切都静止不动,牙齿在冷笑。
这个令人不安的笑容是死人的头显示出来的表情。
这座神奇的海底宫殿,处处点缀着和镶嵌着海里的宝石,它终于暴露出来,公开了它的秘密。这是一个窝,章鱼就住在这里面;这是一个坟墓,一个人就躺在这里面。
深处的海水在这些石头上面抖动,发出了反光,使得骨骼和动物的不动的可怕形象也隐约摇动起来。这可怕的一堆螃蟹,好像刚吃完了饭。这些壳仿佛吃了这具骨骼。没有比在这死去的猎物上死去的寄生虫更古怪的了。这是死亡的凄惨的延续。
吉里雅特的眼皮底下是章鱼的食品柜。
景象凄凉,在这儿清楚地暴露出极其恐怖的事实。螃蟹吃掉了死人,章鱼吃掉了螃蟹。
在尸体旁边没有任何残存的衣服。死去的人在被逮住的时候想必是赤身露体的。
吉里雅特专心地仔细察看着,他把螃蟹壳从死人身上全拿掉。这个人是谁呢?尸体给解剖得十分巧妙,简直像是准备做解剖模型用。肌肉全除去了,一点儿肌肉也没有留下,没有一根骨头缺少。如果吉里雅特是这方面的内行,他可以看到,裸露的骨膜又白又滑,好似擦过一样。如果四处没有刚毛藻的绿色,它们真像象牙。软骨隔膜都精细地减薄和排列好。这个坟墓造出了这么许多不祥的珠宝首饰。
尸体好像埋在死去的螃蟹底下,吉里雅特把它掘了出来。
忽然他迅速地弯下身子。
他刚刚发觉脊柱给一根带子似的东西围着。
这是一条皮带,很明显是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扣在肚子上的。
皮上长了霉,带扣生了锈。
吉里雅特想拉过腰带,脊椎骨不肯放,他只得将脊椎骨折断才拉得出。腰带完好。在上面已经开始积上一层贝壳。
他摸摸腰带,觉得里面有一样硬硬的正方形东西。想解开带扣是没有用的。他用刀割开了皮子。
腰带里装着一只小铁盒和几个金币。吉里雅特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个畿尼。
铁盒是一只水手用的旧鼻烟盒,是用弹簧打开的。它锈得很厉害,关得很紧。弹簧完全氧化了,不再起作用了。
那把刀又帮吉里雅特解决了难题。他用刀尖一撬,盒盖就脱下来了。
盒子开了。
里面只有点纸。
一小扎非常薄的纸,折成四折,铺在盒子底上。纸是湿的,不过并没有损坏。盒子关得很紧,将它保存得很好。吉里雅特展开了它。
这是三张钞票,每张一千英镑,一共值七万五千法郎。
吉里雅特又把钞票折好,放进盒子里,利用里面留下的一点点空再放进二十个畿尼,然后拼命使劲把盒子关紧。
他开始仔细看那根腰带。
皮的表面在以前曾上过光,它的里面却很粗糙。在浅黄褐色的粗皮上有几个用很浓的墨水写的几个字。吉里雅特认出了这几个字,念道:
“西尔克吕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