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西尔克吕班依旧回去得很迟。

他迟回的一个原因是他在回去以前,曾经一直走到迪南门,那儿有一些小酒馆。他在一家没有人认识他的小酒馆买了一瓶烧酒。他把它放到他的粗布短上装的大口袋里,好像他想藏起它来一样。接着,因为“杜兰德号”第二天早晨要起航,他到船上走了一圈,检查一下一切是否都准备妥当。

当西尔克吕班走进约翰客店的时候,在低矮的大厅里只有年老的远洋轮船长热尔特雷—加布勒先生一个人在喝啤酒,抽烟斗。

热尔特雷—加布勒先生在抽一口烟斗和喝一口酒之间,招呼西尔克吕班。

“Good_bye①,克吕班船长。”

“晚上好,热尔特雷船长。”

“您看,‘塔莫利帕号’已经起航了。”

“啊!”克吕班说,“我倒没有注意。”

热尔特雷—加布勒船长吐了一口痰,说道:

“苏拉,溜掉了。”

“是在什么时候?”

“今天傍晚。”

“他去哪儿啦?”

“去见鬼了。”

“那是当然,不过去了哪儿?”

“阿雷基帕。”

“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克吕班说。

他立刻又说了一句:

“我要去睡了。”

他点亮了他的蜡烛,向门口走去,接着又走回来。

“您到过阿雷基帕吗,热尔特雷船长?”

“到过,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哪儿停靠?”

“几乎到处都可以停靠。可是这只‘塔莫利帕号’却不会停靠。”热尔特雷—加布勒先生在一只盘子边上敲光了他的烟斗里的烟灰,继续说道:

“您知道,那只叫‘特洛伊木马’①的三桅小帆船和那只叫‘特兰特姆让号’的漂亮的三桅帆船是去加的夫②的。因为气候关系,我不同意开航。它们驶回来了,那样子真好看,三桅小帆船装着松脂,它漏水了,于是使用水泵,把水和装的货一起抽了出去。至于那只三桅帆船,它的干舷部尤其受到了损坏。

①原为英语,意为:再见。

①特洛伊木马,古希腊传说中希腊人围攻特洛伊九年不下,后将一批精兵放在一大木马腹内,特洛伊人将木马移进城内,夜间木马腹中士兵跳出,打开城门,希腊兵涌入,攻下特洛伊城。

②加的夫,英国威尔士南部港口城市。

船艏斜桅托板,船艏尖端,前桅帆滑车伸出梁,左舷的锚杆,全都打碎了。大三角帆的补助帆桁在上桅的支木那儿也碎了。三角帆的侧支索和艏斜桅支索,如果船回来了,去看看它们成了什么样子吧。前桅没有一点儿坏,但是受到了很利害的震动。艏斜桅上的铁全没有了。真叫人难以相信,艏斜桅仅仅擦了一下,但是外面一层完全给剥去了。左舷的船板穿了一个三平方尺的洞。这便是不听从大家的意见的结果。”

克吕班把手上的蜡烛放到桌子上,再把他的粗布短上装领子上的一排别针别好。然后他说道:

“热尔特雷船长,难道您没有说过‘塔莫利帕号’不停靠任何地方吗?”

“我说过。它直接驶向智利。”

“那么,它在路上就不能报告它的消息了。”

“对不起,并非如此,克吕班船长。首先,它可以把邮件交给在海上遇到的向欧洲行驶的任何船只。”

“说得对。”

“其次,它有海上信箱。”

“您说的海上信箱是什么?”

“克吕班船长,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

“当船只经过麦哲伦海峡①的时候……”

“怎么样?”

“到处是雪,无休止的大风大浪的天气,凶极了的风,险恶的大海。”

“以后呢?”

“以后您绕过蒙默思角。”

“嗯。以后呢?”

“以后您又绕过瓦伦廷角。”

“再以后呢?”

“再以后您又绕过伊西多尔角。”

“接着呢?”

“您绕过安娜角。”

“好的。可是,您叫做的海上信箱究竟是什么呢?”

“我们就要谈到它了。右面全是山,左面也全是山。到处是企鹅,还有预兆风暴的海燕。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啊,老天爷呀老天爷!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这样敲打不停。狂风用不着别人来帮助它。在那儿,要一直监视着船尾栏杆!在那儿,要降低全部的帆!在那儿,要用三角帆代替主桅帆,再用船艏三角帆①代替三角帆!一阵暴风紧接着一阵暴风!此外,有时候,四天,五天,六天,迎着风使不起帆。常常整套全新的船帆只剩下了碎片。多么美妙的舞蹈!阵阵狂风向你吹来,把一只三桅帆船吹得像一只跳蚤一样乱蹦乱跳。我看见过在一只英国双桅横帆船‘忠诚号’上一个小水手攀在船头的斜帆桁上面,不知道给刮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什么地方去了。

①麦哲伦海峡是麦哲伦发现的,在南美洲南端。

①船艏三角帆是暴风雨时用的。

人们刮到空中,啊,就像蝴蝶一样!我看见过一只叫做‘收益号’的漂亮的双桅纵帆帆船上的工头,在桅顶横桁上给吹下来,立刻跌死了。我船上的栏杆都断了,我的船边护舷木打得粉碎,大家离开那儿的时候,船上的帆都破碎不堪。有五十门炮的三桅战舰四处漏进水来,如同篮子。恶魔一样的海岸!没有什么能比它更容易发怒了。岩石好像给顽皮的孩子撕碎成一小块一小块。接下来到了饥饿港。在那儿,一切更加恶劣了。我看到一生中从未见过的险恶的海浪。那片大海简直是地狱!突然间,人们看到这样两个写成红色的单词:Post—Office①。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热尔特雷船长?”

“我想说的是,克吕班船长,一绕过安娜角,就能看到一块一百英尺高的石头上有一个大棍子,这是一根柱子,在它的上端吊着一只大桶。这只大桶就是信箱。准是英国人在上面写了Post—Office。他们想派什么用场?这是海洋邮局。它不属于那位可尊敬的绅士,英国国王。这只信箱是公共的。它属于所有的国籍旗②。Post—Office,这像中文一样难懂!你就好像觉得有一个魔鬼突然给你送上一杯茶一样。现在就来说说这个邮局是怎么服务的。所有经过的船只都派出一只小船,带着信件到那根柱子那儿。从大西洋来的船送出寄回欧洲的信,从太平洋来的船送出寄回美洲的信。驾驶小船的船员把你的包放进那只桶里,再从桶里拿出放在那里面的包。你负责你拿走的信,在你以后来的船负责拿你放进去的信。因为大家彼此朝相反的方向航行,你离开的大陆,就是我正要去的地方。我带走你的信,你带走我的信。那只桶是用链子捆在柱子上的。下雨也好,落雪也好,降冰雹也好,该死的海洋也好,它都毫无所谓。海燕在四处飞来飞去。‘塔莫利帕号’将从那儿路过。那只桶有一个很牢的带铰链的盖子,但是没有锁,也没有挂锁。您瞧。大家就这样能够向自己的朋友写信。信都会到达目的地。”

“这真是十分奇怪,”克吕班带着迷惘的神情,低声说道。

热尔特雷—加布勒船长向他的大啤酒杯转过身去。

“假定苏拉这个无赖要给我写信,这个坏蛋把他的字迹潦草的信丢进麦哲伦海峡的大桶里,那要四个月以后,我才会收到这个无耻的东西乱涂乱写的信。”

“喂,克吕班船长,您明天起航吗?”

克吕班完全像在梦游中一样,没有听到他的话。热尔特雷船长又重复问了一遍。

克吕班清醒过来。

“当然起航,热尔特雷船长,明天是我的船期。我应该在明天早上起航。”

“如果换了我,我就不起航。克吕班船长。狗皮上的毛有潮湿的气味。海鸟飞来围着灯塔的灯转个不停,已经有两个夜晚了。不祥之兆呀。我有一根气候变化预测管,它正在作怪。我们正在下弦月的时候;湿度到了最高度。我在今天下午看到了地榆合起了叶子,一块田里的苜蓿的梗都挺得直直的。蚯蚓都爬出来了,苍蝇叮人,蜜蜂不离开蜂箱,麻雀彼此像在商议什么大事。人们能听得见远处的钟声。今天傍晚我就听到了圣吕内尔的三钟钟声①。还有,太阳落山的时候,光线灰暗。明天会起浓雾。我劝您不要起航吧。我害怕雾胜过害怕暴风雨。雾是阴险的家伙。”

①原为英语,意为:邮局。

②指船上挂的国籍旗。这里的意思是说属于任何国家的船只。

①教堂早、中、晚祈祷前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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