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拉夫烈茨基起得相当早,和管农奴的领班交谈了一会儿,到打谷场去了一下,吩咐卸下锁着看家狗的锁链,那狗只是稍微吠叫了几声,甚至没有离开狗窝,——随后,他回到家里,陷入某种宁静无为的麻木状态,整整一天都没能摆脱这种状态。“这时候我真像掉进了河底,”他不止一次自言自语。他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在倾听环绕着他的宁静生活缓缓流逝的声音,倾听这荒凉偏僻的农村中各种难得听到的响声。听,荨麻丛后什么地方不知有什么人在低声唱歌,声音又尖又细;一只蚊子仿佛在为他伴奏。听,他不唱了,蚊子却仍然在尖叫;苍蝇齐声嗡嗡营营,那讨厌的声音如泣如诉,透过苍蝇的嗡嗡声,可以听到一只胖大的丸花蜂发出低沉单调的声音,丸花蜂不时一头撞到天花板上;户外一只雄鸡啼叫起来,嘶哑地拼命挣出最高的高音,一辆大车辚辚驶过,村里的栅栏门发出轧轧的响声。“干什么?”突然听到一个农妇刺耳的声音。“哦,你呀,我的小乖乖,”安东对他抱着的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说,他正在哄她。“你把克瓦斯①拿来呀,”又是那个农妇的声音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不响,什么也不动了;风没有轻轻翻动树叶,燕子也一声不响,一只接着一只掠过地面,由于它们无声的飞翔,心里感到一阵阵忧伤。“这时候我真像掉进了河底”,拉夫烈茨基想,“无论什么时候,这里的生活永远是这么宁静,不慌不忙,”他想,“无论谁进入这种生活的范围,那就听其自然吧:在这儿用不着激动,没有什么让人感到不安;在这儿,只有像庄稼人犁地那样不慌不忙为自己开辟一条小路的人,才会获得成功。而周围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在这无所作为的寂静中,包含有多么健康的力量啊!瞧,就在这儿,窗子底下,一棵根部粗壮的牛蒡从密密的草丛中钻了出来,独活草又在它上面伸展着自己水灵灵的嫩茎,再上面,圣母泪②伸出粉红色的触须;而那里,在较远的田野里,黑麦在闪光,燕麦已经抽穗扬花,每棵树上的每片叶子,每棵草茎上的每株小草都完全舒展开来,生机勃勃。为了一个女人的爱,我最好的年华已经流逝,”拉夫烈茨基继续想,“让这儿的寂寞使我清醒,给我安慰,培养我,使我能从容不迫地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吧。”于是他又开始倾听那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不期待,——而同时又好像在不停地期待着什么:寂静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太阳静悄悄地在静静的碧空中移动,白云也在空中静悄悄地飘浮着;似乎它们知道,它们是为什么飘浮,要飘到什么地方去。就在这个时候,大地上的其他地方,生活正在沸腾,忙忙碌碌,高声喧闹;而这里,同样的生活却像水在沼泽地里那样无声无息地静静流淌;直到晚上,拉夫烈茨基都不能让自己不再观察这正在静静流逝的生活;为往事悔恨的悲哀恰似春天的积雪,在他的心中渐渐融化了,——而且,真是怪事!——在他心里,对故乡的感情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深厚,这样强烈。

①一种用麦芽或面包屑制成的清凉饮料。

②一种草本植物。它圆形的果实可做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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