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庚午、一九〇)
春正月辛亥,大赦天下。
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说董卓曰:“夫废立事大,非常人所及。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购之急,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以绍为勃海太守。
癸丑〔一〕,卓杀弘农王。
〔一〕范书献帝纪作“癸酉”。按正月壬寅朔,无癸酉,范书误。
卓使郎中令〔李〕(王)儒进酖于王〔一〕,曰:“服药可以辟恶。”王曰:“我无疾,是欲杀我尔。”不肯,强之。于是王与唐姬及宫人饮药,王自歌曰:“天道易兮运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往幽玄。”唐姬起舞,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王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悼我茕独兮心中哀。”因泣下,坐者皆悲。王谓唐姬曰:“卿故王者妃,势不为吏民妻矣。自爱,从此与卿辞。”遂饮药而死。帝闻之,降坐尽哀。
〔一〕据袁纪下文及范书、袁山松书改。又山松书言李儒为“弘农郎中”,按袁纪下卷曰:“儒前为弘农王郎中令”,则作“郎中”非。郎中令,武帝时更名为光禄勋,而王国如故。故此郎中令乃王国之官无疑矣。
是时冀州刺史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勃海太守袁绍、东海太守乔瑁、山阳太守袁遗、河南太守王匡、〔一〕济北相鲍信、后将军袁术、议郎曹操等并兴义兵,将以诛卓,众各数万人,推绍为盟主。绍自号车骑将军,操行奋武将军。
〔一〕卢弼三国志集解曰:“冯本、官本“内”作“南”,各本俱作“内”。范书、通鉴作“内”,袁宏后汉纪作“南”。按郡国志首列河南尹,百官志亦曰河南尹,盖京尹别于外郡之太守也。此称太守,自当作“河内”为是。武纪初平元年及夏侯惇传注引魏书俱称“河内太守王匡”。”卢说是。
长沙太守孙坚亦起兵诛卓,比至南阳,众数万人。卓以坚为破虏将军,冀其和弭〔一〕。坚讨卓逾壮,进屯阳人。卓大怒,遣胡轸、吕布击坚,战于建平,坚大破之。
〔一〕三国志孙坚传言表坚行破虏将军者乃袁术也。卓至阳人一战败后,始遣李傕等来求和亲,令坚列疏子弟任刺史,许表用之。与袁纪大异。
卓以山东兵盛,欲徙都关中,召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一世,后汉中兴,东都洛阳。从光武至今复十二世〔一〕,案石苞室谶〔二〕,宜复还都长安。”百官无敢应者。司徒杨彪曰:“迁都改制,天下大事,皆当因民之心,随时之宜。昔盘庚五迁〔三〕,殷民胥怨,故作三篇以晓谕之。往者王莽篡逆,变乱五常,更始、赤眉之变,焚烧长安,残害百姓,民人流亡,百无一存。光武受命,更都洛阳,此其宜也。方今建立圣主,光隆汉祚,而无故捐宗庙宫殿,弃先帝园陵,百姓惊愕,不解此意,必糜沸蚁聚,以致扰乱。石苞室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卓作色曰:“杨公欲沮国家计邪?关东黄巾作乱〔四〕,所在贼起,长安崤函险固,国之重防。又陇右取材木,功夫不难,杜陵南山下有孝武帝故陶作砖处,一朝一夕可办,宫室官府,盖何足言〔五〕!百姓小人,何足与议。若有前却,以我大兵驱之,岂得自在!”百寮皆失色。太尉黄琬曰:“此大事,杨公语得无可思乎?”司空荀爽曰:“相国岂乐迁都邪?今山东兵起,非可一日禁也,而关西尚静,故当迁之,以图秦汉之势也。坚争不止〔六〕,祸必有所归,吾不为也。”卓使有司奏免二公〔七〕。
〔一〕按范书杨彪传作“于今亦十世矣”。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续汉书作“十一世”,通鉴因之,甚是。袁、范二书均误。
〔二〕胡三省曰:“当时纬书之外,又有石苞室谶,盖时人附益为之,如孔子闭房记之类。”
〔三〕李贤曰:“汤迁亳,仲丁迁嚣,河亶甲居相,祖乙居耿,并盘庚五迁也。”
〔四〕卓所言作乱者,乃指袁绍、袁术、曹操等起兵欲诛卓者,非黄巾也。疑“黄巾”二字为衍文。又三国志董卓传注引续汉书正作“关东方乱”。
〔五〕“盖”原误作“盍”,径改之。
〔六〕范书杨彪传此句上有“卓意小解,爽私谓彪曰诸君”等句,疑袁纪有脱文。
〔七〕卓所使者乃司隶校尉宣播。
二月丁亥,太尉黄琬、司徒杨彪策罢。
初,卓用伍琼、周毖之议,选天下名士馥等,既出,皆举兵图卓。卓以琼、毖卖己,心怨之。及议西迁,琼、毖固谏,卓大怒曰:“君言当拔用善士,卓从二君计,不敢违天下心。诸君到官,举兵相图,卓何相负?”遂斩琼、毖。彪、琬恐惧,诣卓谢曰:“因小人恋旧,非欲沮国事也,请以不及为受罪〔一〕。”卓不胜当时之忿,既杀琼、毖,旋亦悔之,故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一〕陈璞曰:“受字衍。”
卓以河南尹朱隽为太仆,以为己副。隽不肯受,因进曰:“国不宜迁,必孤天下望,成山东之衅,臣不见其可也。”有司曰:“召见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隽曰:“副相国至重,非臣所堪。迁都非计,臣之所急也。辞所不堪,进其所急,臣之宜也。”有司曰:“迁都之事,初无此计也,就有未露,何所受闻?”隽曰:“相国董卓具为臣说。”有司不能屈。于是朝之大臣及尚书郎华歆等皆称焉,由是止不副卓。卓愈恨之,惧必为卓所陷,乃奔荆州。
光禄勋赵谦为太仆。王允为司徒,守尚书令。
丁亥,天子迁都长安。卓留屯洛阳,尽焚宫室,徙民长安。
壬辰,白虹贯日。
三月己巳〔一〕,车驾至长安。长安遭赤眉之乱,宫室焚尽,唯有高庙、京兆府舍,遂就都焉。
〔一〕范书献帝纪作“乙巳”。通鉴从范书。惠栋曰:“献帝宗庙祝嘏辞云:“乃以二月丁亥耒祀雒,越三月丁巳,至于长安。”案下文云:“己酉,董卓焚洛阳宫庙。”己酉在丁巳前。袁纪又作“己巳”,未知孰是。”按纪文下接,戊午则己巳恐系乙巳之误。
戊午,卓杀太傅袁隗及其三子。
是时袁绍屯河内,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乔瑁、山阳太守袁遗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南阳,豫州刺史〔孔伷〕(韩馥)〔屯颍川〕〔一〕。大会酸枣,将盟诸州郡更相推让,莫有肯先者。广陵功曹臧洪升坛,操血曰:“汉室不幸,王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乔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致。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监之。”洪辞气慷慨,涕泣横下,闻其言者,虽卒伍冢养,莫不激扬。
〔一〕按韩馥为冀州牧,时在邺,未曾与盟,阅洪盟辞可知,范书亦然。“韩馥”明系“孔伷”之误,盟辞可证,故改。并据范书袁绍传补“屯颍川”三字。
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曹操〕(喟然)〔一〕曰:“举义兵,诛暴乱,今众已合,诸君何疑!而后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尊,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以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其引军西,战于荥阳,操兵大败〔二〕。
〔一〕据南监本、黄本改。
〔二〕蒋校以“操兵大败”四字疑有误,故阙之。龙溪精舍本作“卓兵大败。”均误。今据南监本、黄本径补之。
是时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卓,〔务〕(和)及诸将西行〔一〕,不为民人保鄣,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青州殷实军强,和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好卜筮,信鬼神。入见其人,清谈干霄,出观其政,赏罚溃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顷之,和病卒,袁绍使臧洪领青州,抚和民众,盗贼奔走。绍叹其能,徙为东郡太守。
〔一〕据四部丛刊本改。又三国志臧洪传注引九州岛春秋、通鉴亦均作“务”。
夏四月,以大司马刘虞为太傅。
尚书令王允奏曰:“太史王立说孝经六隐事〔一〕,令朝廷行之,消却灾邪,有益圣躬。”诏曰:“闻王者当修德尔,不闻孔子制孝经,有此而却邪者也。”允固奏请曰:“立学深厚,此圣人秘奥,行之无损。”帝乃从之。常以良日,王允与王立入,为帝诵孝经一章,以丈二竹箪画九宫其上,随日时而去入焉。及允被害,乃不复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