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上论司马、孙、吴及李靖团力之法,王安石曰:“古论兵无如孙武者,如日有短长、月有死生,五星之变,不可胜听,五色之变,不可胜观,奇正之变,不可胜穷。盖粗见道,故其言有及于此。”上曰:“能知奇正,乃用兵之要。奇者天道也,正者地道也。地道则常,天道则变而无常。至于能用奇正,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则妙而神矣。”安石曰:“诚如此。天能天而不能地,地能地而不能天。能天能地,利用出入,则所谓神也。”
甲寅熙宁七年二月,上与王安石论边事曰:“食哉惟时,虽尧舜以为先务。”安石曰:“虽然,若不悖德允元而难任人,谁为陛下尽力推行食哉惟时之政事?”上忧契丹,安石曰:“岂有万里而畏人者哉?如不免畏人,即必是事尚有可思处。”庚寅,诏国子监许卖九经、子史诸书与高丽国使人。又诏以新郓州左司理参军叶涛等二十三人为诸路教授,国子监言看详涛等所业堪充教授故也。
三月癸卯,诏以旱避正殿,减常膳。乙巳,白虹贯日。诏:“役钱每千别纳头子五文〔3〕。
其旧于役人圆融工费修官舍、作什器、夫力辇载之类,并用此钱,不足即用情轻赎铜钱,辄圆融者,以违制论,不以去官赦原。”先是,凡公家之费有敷于民间者,谓之圆融,污吏乘之以为奸,至是始悉禁焉。庚戌,两浙察访沈括言:“两浙上供帛年额九十八万,民间赔甚多。后来发运司以移用财货为名,增两浙预买绸绢十二万。乞罢之以宽民力。”从之。又诏:“闻定州民有拆卖屋木以纳免役钱者,令安抚、转运、提举司体量,具实以闻。”上问安石:“纳免行钱如何?或云提汤瓶人亦令出钱,有之乎?”安石曰:“—若有之,必经中书指挥,中书实无此文字。陛下治身比尧舜。实无所愧。至于难任人,疾谗说,即与尧舜实异故也。”上曰:“何故士大夫言不便者甚众?”安石曰:“士大夫或不快朝廷政事,或与近习相为表里。自古未有令近习如此而能兴治功者。”上又患置官多费用,安石曰:“凡创置官,皆须度可以省费兴治乃创置。”上曰:“即如此,何故财用不足?若言兵多,则今日兵比庆历中为极少。”安石曰:“陛下必欲财用足,须理财。若理财,即须断而不惑,不为左右小人异论所移,乃可以有为。”上曰:“古者什一而税足矣,今取财百端,不可为少。”安石曰:“古非特什一之税而已,市有泉府之官,山林川泽有虞衡之官,有次布、总布、质布、缠布之类甚众。关市有征,而货有不由关者,举其货,买其人。古之取财,亦岂但什一而已?”癸亥,上批:“闻都下米麦踊贵,可令司农寺发寄仓常平米,不计元籴,价比在市见卖之直量减钱出粜。”诏司农寺以常平米一十二万斛,三司米百九十万斛置官场出粜,民甚悦之。乙丑,诏中书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言朝政阙失,翰林学士韩维之辞也。先是,维对延和殿,上曰:“久不雨,朕夙夜焦劳,奈何?”维曰:“陛下忧闵旱灾,捐膳避殿,此乃举行故事,恐不足以应天变。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开壅蔽,大发恩令,有所蠲放,以和人情。”上感悟,即命维草诏。
诏出,人情大悦。
夏四月己巳,上以久旱,忧见容色,欲尽罢保甲、方田等事。王安石曰:“水旱常事,尧、汤所不免。陛下即位以来,累年丰稔。今旱暵虽远,但当广修人事,以应天灾,不足贻圣虑耳。”上曰:“此岂细事?朕今所以恐惧如此者,正为人事有所未修也。”于是中书条奏,请蠲减赈恤。诏:“州县已差教授处,管下有书院并县学旧有钱粮者,并拨入本学补试生员,选差职掌馆官毋得干预。”从国子监请也。上批:“应灾伤路分方田、保甲,其见编排方量及造五等簿处,可速指挥,并权罢。”是日大雨。先是,监安上门郑侠言:“去年大蝗,秋冬亢旱,以至今春不雨,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以至于此。伏愿陛下开仓廪以振贫乏,诸有司掊敛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庶几早召和气,上应天心。臣又见南征北伐,皆以其胜捷之势、山川之形为图而来,料无一人以天下忧苦。质妻卖女,父子不保,迁移逃走,困顿蓝缕,拆屋伐桑,争贷于市,输官籴米,皇皇不给之状为图以献。臣谨以安上门逐日所见绘为一图,百不及一,已可咨嗟涕泣,使人伤心,而况于千万里之外哉?如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于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谩天之罪。如少有所济,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侠,福清人也。于是上出侠疏及图以示辅臣,问王安石:“识侠否?”安石曰:“尝从臣学。”因乞避位。上不许,乃诏开封府劾侠擅发马递之罪。王安石恳求去位,引惠卿执政。上许之。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司马光上疏:“方今朝之阙政,其大者有六而已。一曰广散青苗钱,使民负债日重而县官无所得。二曰免上户之役,敛下户之钱,以养浮浪之人。三曰置市易司,与细民争利,而实耗散官物。四曰中国未治而侵扰四夷,得少失多。五曰团结保甲、教习凶器,以疲扰农民。六曰信狂狡之人妄兴水利,劳民费财。若其他琐琐米盐之事,皆不足为陛下道也。”知青州滕甫言:“新法害民者,陛下既知之矣,但一下手诏,应熙宁二年以来所行新法,有不便者悉罢,则民气和而天意解矣。”丙戌,平章事、监修国史王安石罢为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知大名府韩绛平章事,翰林学士吕惠卿为参知政事。安石为执政凡六年,会久旱,百姓流离,上忧见颜色,益疑新法不便,欲罢之。安石不悦,屡求去。
上手诏谕安石,欲处之以师傅之官留京师,而安石坚求去,又赐手诏曰:“朕深体卿意,更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除卿知江宁,庶安心休息,以适所欲。朕体卿之诚至矣,卿宜有以报之。手札具存,无或食言,从此浩然长往也。”又赐手诏曰:“韩绛欲得一见卿,意者有所谘议。卿可为朕详语以方今人情政事之所宜急者。”安石荐绛代己,仍以惠卿佐之,于安石所为遵守不变也。时号绛为“传法沙门”,惠卿为“护法菩神”。
《讲义》曰:仲淹用则仲淹之法行,仲淹去则仲淹之法改。安石之身虽退,而安石之法卒不可变,何耶?盖安石变法之罪小,用小人之罪大。变法之祸止于一时,而引用小人,其祸无穷,惠卿祖安石之意而行之,章悼祖惠卿之意而行之,蔡京又祖章惇之意而行之,其为祸百年不止也。
己丑,诏曰:“朕度时之宜,造为法令。已行之效,固亦可见。吏有不能奉承。虽然,朕终不以吏或违法之故辄为之废法,要当博谋广听,案违法者而深治之。”先是,吕惠卿虑中外因王安石罢相言新法不便,以书遍遗诸路监司、郡守,使陈利害。至是,又白上降此诏申明之。上论及免行利害,且曰:“今日之法,但当使百姓出钱轻如往日,便是良法。至如减定公使钱人犹以为言者,此实除去衙前赔费深弊。且天下贡奉之物所以奉一人者,朕悉已罢。人臣亦当体朕此意。以爱惜百姓为心。”冯京曰:“朝廷立法,本意出于爱民。然措置之间或有未尽,但当开广聪明,尽天下之议,便者行之,有不便者,不吝改作,则天下受赐矣。”诏中书自熙宁以来创立改更法度,令具本末编类进入。
五月戊戌朔,左司郎中、天章阁待制李师中言:“旱既太甚,民将失所。今日之事,非有动民之行,应天下实,臣恐不足以塞天变。伏望陛下诏求方正有道之士,召诸公车对策。如司马光、苏轼辈复置左右,以辅圣德,如此而后,庶几有敢言者。陛下承祖宗之基求治如此,臣愚不肖,亦未忘旧学。陛下欲为富国强兵之事,则有禁暴丰财之武:欲为代工熙载之事,则有利用厚生之道。有臣如是,陛下其舍诸?”上批:“师中敢肆诞谩,辄求大用,可责授和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王安石甚恶师中,及是,吕惠卿请出师中所上疏付外,因摘其语激上怒,遂废斥之。辛亥,中书门下言:“策试、制举并以经术时务。今进士已罢词赋,所试事业即与制举无异。至于时政阙失,即士庶各许上封言事,其贤良方正等科目,欲乞并行停罢。”从之。丙辰,馆阁校勘吕升卿、国子监直讲沈季长并为崇政殿说书。升卿素无学术,每进讲,多舍经而谈财谷利害等事。上时问以经义,升卿不能对,辄目季长从旁代对。上问难甚苦,季长辞屡屈。上问从谁受此义,对曰:“受之王安石。”上笑曰:“然则宜尔。”季长虽党附安石,而常非王雱、王安礼及吕惠卿所为,以为必累安石。雱等深恶之,故不甚得进用。壬戌,国子监言:“大学生员多而斋舍少,先以期集院为律学,外屋尚百余间,乞尽充学舍。”从之。为屋百楹,学者以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