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七月辛卯,诏新判太原府欧阳修罢宣徽南院使、知蔡州。先是,修以病辞宣徽使至五六,因论青苗法,又移书责王安石,安石不答而奏从其请。壬辰,枢密使吕公弼罢为吏部侍郎、知太原府,权御史中丞冯京为枢密副使。癸巳,赐秘书省正字唐垌出身。初,垌为北京监当官,上书言:“青苗不行,宜斩大臣异议者一二人。”王安石谓垌宜在馆阁,故得召对。

八月乙丑,司马光对垂拱殿,乞知许州,或西京留司御史台、国子监。上曰:“卿何得出外?朕欲申卿前命,卿且受之。”光曰:“臣旧职且不能供,况当进用?”上曰:“王安石素与卿善,何自疑?”光曰:“臣素与安石善,但自其执政,违迕甚多。今迕安石者如苏轼辈,皆毁其素履,中以危法。臣不敢避削黜,但欲苟全素履。臣善安石,岂如吕公著?安石初举公著,云何后毁之?云何彼一人之身,何前是而后非?必有不信者矣。”上又曰:“青苗已有显效。”光曰:“兹事天下知其非,独安石之党以为是尔。”上曰:“苏轼非佳士,卿误知之。鲜于侁在远,轼以奏藁传之。韩琦赠银三百两而不受,乃贩盐及苏木、磁器。”光曰:“凡察人当察其情。轼贩鬻之利,岂能及所赠之银乎?安石素恶轼,陛下岂不知?以姻家谢景温为鹰犬,使攻之,臣岂能自保?不可不去也。且轼虽不佳,岂不贤于李定?不服母丧,禽兽之不如,安石喜之,乃欲用为台官。”

九月戊子朔,中书言:请置检正中书五房公事一员,每房各置检正公事二员,并以朝官充。乙未,参知政事韩绛为陕西路安抚使。先是,绛奏以夏入寇庆州,陕西用兵,请出使。王安石曰:“臣于边事未尝更历,宜往。”上卒遣绛。曾布同判司农寺,布寻奏改助役为免役,吕惠卿大恨之。己亥,命崔台符、曾布、朱温其考试法官。试法官自此始。庚子,左仆射、平章事曾公亮为集禧观使。公亮初荐王安石可大用,及同执政,知上方向安石,阴助之,而外若不与同者。安石以其助己,深德之。苏轼尝从容责公亮不能救正朝廷,公亮曰:“上与安石如一人,此乃天也。”冯京参知政事,吴充为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乙巳,御崇政殿,策贤良方正,又策试武举人。壬子,太白昼见。手诏:“制科调字号卷,大抵意尚流欲而毁薄时政,援证先王之经而辄失义理,恐不足收录,以惑天下之观听。”而调字号乃孔文仲试卷也,于是文仲竟坐黜。司马光知永兴,言青苗、助役为陕西之患。上曰:“助役唯行京东、两浙耳,雇人充役,越州已行矣。”

冬十月,邓绾为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绾故名维清,累迁宁州通判。上书言:“陛下得伊吕之佐,作青苗、免役钱等法,百姓无不歌舞圣泽。臣以所见宁州观之,知一路;一路观之,见天下皆然。此诚不世之良法,愿陛下坚守行之,勿移于浮议也。”又与王安石书及颂,安石大喜,白于上,使乘驿诣阙,又累诏趣之。比至召对,上问:“识王安石否?”曰:“不识。”上曰:“今之古人也。”又问:“识吕惠卿否?”曰:“不识。”上曰:“今之贤人也。”绾退见安石,欣然如旧交。绾自至京师,不敢与乡人相见,乡人皆笑骂,绾曰:“笑骂从汝,好官我须为之。”寻又命绾兼编修中书户房条例。

十一月丁未,客星出娄。十二月,诏知杭州赵抃知青州。抃至青州,京东旱蝗。蝗将及境,遇风退飞,堕水而尽,青无害。开封府判官、祠部郎中赵瞻知邓州。瞻因出使,得奏事。上问曰:“卿为监司,久乃知青苗法便也。”瞻对曰:“青苗法,唐行之于季世扰攘中,掊民财诚便。今陛下欲为长久计,爱百姓,诚不便。”王安石阴使其党俞充诱瞻曰:“当以知杂御史奉待。”瞻不应,由是不得留京师。乙丑,中书言:“司农寺定畿县保甲条例,凡十家为一保,选主户一人为保长:五十家为一大保,选主户物产最高者一人为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乃选主有行止、材勇为众所伏者二人为都副、保正。凡选一家两丁,以上通主客为之,谓之保丁。除禁兵器外,其余弓箭等许从便自置,习学武艺。每二大保逐夜轮差五人,于保分内往来巡警,遇有贼盗,昼时声鼓,报大保长以下同保人户即时救应追捕。如贼人别保,递相击鼓,应接袭逐。”参知政事王安石为礼部侍郎、平章事,王珪守本官参知政事。

辛亥熙宁四年春正月壬辰,沼鬻天下广惠仓田为三路及京东常平本。其当赈济,即以广惠、常平等仓所贮粟麦给之。

二月丁巳朔,中书言:“古之取士,皆本于学校。今欲追复古制,宜先除去声病偶对之文,使学者得以专意经义,以俟朝廷兴建学校,然后讲求三代所以教育选举之法,施于天下。以明经及诸科欲行废罢,取元解明经人数增解进士。今定贡举新制:进士罢诗赋,贴经墨义,各占治《诗》、《书》、《易》、《周礼》,《札记》一经,兼以《论语》、《孟子》。每试四场,初本经,次兼经并大义十道,务通义理,不须尽用注疏。次时务策三道、礼部五道,中书撰大义式颁行。殿试策一道,限千字以上,分五等,第一等、二等赐及第,第三等出身,第四等同出身,第五等同学究出身。”从之。知永兴军司马光知许州。光在永兴,宣抚司请增修城壁,光奏罢之。又请添屯军马于长安、河中、邠州,光言:“岁凶,乞罢添屯。”不许。又奏乞灾伤地分所欠青苗钱许重叠倚阁,仍牒所部八州军,未得依司农寺指挥催理。诏提举司催理如司农寺指挥,不得施行光牒。光知言不用,遂乞判西京留守司御史台,不报。又上章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之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颢,敢言不如苏轼、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伏望陛下圣恩裁处其罪。若臣罪与范镇同,即乞依范镇例致仕。若罪重于镇,或窜或诛,所不敢逃。”诏光移知许州。光固请留台,久之,乃从其请。光自是绝口不复论新法。甲子,曾布检正五房公事。布每事白王安石,即行之。或谓布尝白两参政,指冯京及王珪也。布曰:“丞相已议定,何问彼为?俟敕出,令押字耳。”

三月丁亥,夔州路转运使孙构、张诜言:“杜安行等讨四夷贼,斥地七百里,获铠甲、器仗。”诏遣著作佐郎章惇乘驿同转运司制置以闻。先是,李承之荐惇于安石,安石曰:“闻惇极无行。”承之曰:“顾惇才可用耳。公诚与语,自当爱之。”安石见惇,惇素辩,又善迎合,安石大喜,恨得之晚。戊子,上召二府,出陕西转运司奏庆州军乱示之。上深以用兵为忧,文彦博曰:“朝廷施为务合人心,凡事当兼采众论,不宜有所偏听。陛下厉精求治而人情未安,盖更张之过也。祖宗法制未必皆不可行,但有废坠不举之处耳。”冯京曰:“府界溉淤田,又修差役,作保甲,人极劳弊。”上曰:“询访邻近百姓,皆以免役为喜。盖虽令出钱,而复其身役,无追呼刑责之虞,人自情愿故也。”彦博又言:“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上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于百姓何所不便?”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今皆不然,未可谓之法制具在也。”彦博曰:“务要人推行耳。”庚寅,诏诸路置学官,州给田十顷为学粮,仍置小学教授。条例司言:欲令诸路转运司具属州烦剧县分,主户二万以上,增置丞一员。从之。戊戌,上批:“陈留县见行保甲非朝廷本意,今如此搔扰,可速指挥,令止如元议,团保觉察贼盗,余无得妄施行。”乡民既忧,无钱买弓箭,加之传惑恐徙戍边,是以有父子聚首号泣者,非虚也。王安石进呈,不行。丁未,平章事韩绛罢相,以本官知邓州。上与王安石论保甲事,以为减有斩指者。安石曰:“陕西、河东未尝致变,则人情可知。岂有怕为义勇即造反之理?”上曰:“民合而言之,则圣亦不可不畏。自上制法以使之,虽拂其情,然亦当便于民乃可。”

《国是论》曰:保甲一事,民怨彰灼,虽禁民越诉、捕人匿名,而民之斩趾求免、匿榜伸冤,其达于圣聪,轸于圣虑,安石不能掩其怨,流俗谗说之论至是不能入矣,遂谓人主当为天之所为,任理而无情。又托之祁寒暑雨以为说,则其辞支离穷遁,益不足以欺圣聪。此保甲之事,所以论辩数万言而上终疑之欤,盖其所谓“弊法不足守,人言不足听”者,上犹信而不疑,此可欺以方者也。其所谓“天命不足畏,民怨不足恤”者,上终疑而不信,此难罔以非其道者也。至熙宁再相,其私意伪论浸已彰露,复以祁寒暑雨为言,而上毅然拒之曰:“岂若并祁寒暑雨之怨而无之邪?”大哉王言。至是圣德日新,邪说不可复入,安石去而终身不再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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