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日,至也先营,值其出猎。

八月初二日丁卯,与也先相见,也先问减马价故。善曰:“往时外使,不过三十人。今多至三千余人,即稚子亡弗赉者,金帛器服络绎载道,而岂得言薄。”也先曰:“然则奈何留我使?予我帛,时剪裂幅不足者?”善曰:“帛有剪裂不足者,通事为之也,事露而诛矣。即所进马有劣弱,而貂皮敝,岂太师意耶?至使臣所从人,为奸盗他所,或遇害,中国留之何用!”也先又问市釜事,善言:“此小民市易,朝廷岂知。”善因历述累朝恩遇之厚不可忘。且言天道好生,今纵兵杀掠,上干天怒,反覆辨论,数千百言。也先喜。也先问:“上皇还,更临御否?”善言:“天位已定,不得再易。”也先问:“古尧、舜事如何?”善言:“尧让位於舜,今日兄让位於弟。”也先悦服。平章昻克问善:“欲迎复,来何操?”善言:“若操贿来迎,後人以尔贪贿归上皇。今无所操而归,书之史册,後世皆称述。”也先然其言,曰:“史中好为书也。”伯颜帖木儿请留使臣,遣使欲南朝更请上皇临御。也先曰:“曩令遣大臣来迎,大臣至矣,不可无信。”引善见上皇。明日,也先设宴饯上皇於其营,善侍。也先与妻妾以次起为寿。酒中,令善坐。上皇亦曰:“从太师言,坐。”善曰:“虽草野,不敢失君臣礼。”也先顾羡曰:“中国有礼。”罢酒,送上皇出。明日,宴使臣。又明日,伯颜帖木儿设宴饯上皇。又明日,亦宴使臣。又明日,癸酉,上皇驾行,也先与渠帅送车驾可半日许,下马,解弓箭战裾以进,诸渠帅罗拜哭而去。伯颜帖木儿独送上皇至野狐岭,进酒账房。既毕,屏人语哈铭曰:“我也先顺天意,敬事皇帝一年矣。皇帝此来,为天下也,归时还当作皇帝,即我主人,有缓急我可得告愬。”众皆道傍送驾,进牛羊。善口呼:“皇帝行矣!”伯颜帖木儿再送驾出野狐岭口,上皇揽辔,慰藉而与之别,伯颜帖木儿大哭归,仍命渠帅率五百骑送至京师。既别去,行数里,复有追骑至,上皇失色。既至,乃其平章昂克出猎得一獐,驰使来献。受之,乃去。驾入关。

丁丑,上皇至宣府南城。上遣太常少卿许彬奉迎。工部尚书高谷、给事中刘福等言:“奉迎上皇,礼不宜薄。”礼部连日会议未定。

壬午,上皇至宣府。

癸未,千户龚遂荣投书於高谷所。谷袖入,传示文武大臣。王直、胡濙谓:“礼失而求诸野。”欲以上闻,中止。给事中叶盛、程信、於太上疏言:“诸大臣持一帖,群立午门傍聚观,议论藉藉,乞宣问之。”书言上皇之出,以宗社故,非游猎也。都人闻上皇且还,无不喜跃,迎复礼宜厚,上亦当避位恳辞,然後复位,否则贻讥後世。上诘诸大臣,已而知书出谷所。上曰:“朕未尝塞言路,谷大臣,胡不告朕,为匿名书耶?”遂荣恐累谷,乃发愤自白。陈循、王文见之恚甚,请治其罪,下锦衣卫狱。然上不深罪也,寻释之。己卯,上皇至怀来。将抵居庸,礼部始得旨,群臣同礼部议迎复仪注,兵部总戎议防变方略,百官集会议所,都御史王文忽厉声曰:“孰以为来耶?黠寇不索金帛,必索土地耳!”众素畏文,相顾莫敢言。给事中叶盛等造礼部问,时胡濙已具仪注送内阁矣。略谓:“天宝之乱,玄宗幸蜀,肃宗即位灵武,尊玄宗为太上皇帝。肃宗收复两京,迎还上皇。至咸阳,备法驾望颜楼。上皇在宫南楼,肃宗着紫袍,望楼上,拜舞楼下。上皇降楼,抚肃宗而泣,辞黄袍,自为肃宗着之。肃宗伏地,顿首固辞。上皇曰:‘天下人心皆归於汝,使朕得保余龄,汝之孝也。’肃宗乃受。今备法驾安定门外,诚为太简。”帝曰:“虑堕狡寇计,故简其礼。大兄入城,朕知尊亲。”遂备法驾候安定门外。

庚辰,上皇至唐家岭,遣使回京,诏谕避位,免群臣迎。丙戌,百官迎上皇於安定门。上皇自东安门入,上迎拜,上皇答拜,各述授受意,逊让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宫,群臣就见而退,大赦天下。

命保定伯梁瑶征苗寇,以河间等降丁从征。先是,永乐间,塞北部落来降者,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强悍不可制。方也先入寇,乘机骚动。至是,大发兵征两广、湖、贵苗寇,兵部尚书于谦奏遣之。其有名号者厚赏犒,随军有功则官之。已而更遣其妻子往,自是肘腋无他患。

二年(辛未,一四五一)秋九月,也先遣使求通好,固邀我使往报。上从言官议,诏绝之。

三年(壬申,一四五二)夏四月,命都督同知孙安镇守独石、马营,以兵科都给事中叶盛为山西右参政,协赞军务。先是,杨洪镇独石、马营等八城。已已失守,残毁未复,议者欲弃之。于谦曰:“弃之则不但宣府、怀来难守,京师不免动摇。”乃荐安,授以方略,仍命盛赞其军务。盛至,列利害八条以进,次第行之。率兵度龙门关,且战且守,八城完复如旧。盛又请帑金五千两,买牛犊,简戍卒不任战者,俾事耕稼,岁课余粮於官,凡军中买马、修器、劳功、恤孤诸费皆取之。盛在独石五年,军民赖之,边境得安。时土木北狩,浙、闽、三楚、贵、竹盗贼蠭起,前後命将将兵,皆出谦独运,号令明审,动合机宜。虽宿旧勋臣,少不中程律,即请旨切责不贷。片纸行万里,电耀霆击,靡不惴惴效力,毋敢饰虚辞以抵者。以故天下咸服谦,而归上能用人。

谷应泰曰:

英宗北狩,战士兵甲死亡略尽,边关守隘望风奔溃,摇足之间,黄河以北非国家有矣。幸而迁都议格,钟(上竹下虚)不惊。然而君父叩关,臣子拒敌,彼出有名,我负不义。狐疑既生,上下瓦解,讲使亟行,责问无已。长安必不可守,英宗必不能归,徒使有贞之辈操星象而笑其後也。嗟乎!南迁不行,然後国存;和议不行,然後君存。两议俱息,君国皆存,而少保之祸不得旋踵矣。当夫北兵四合,守御单寒,虎穴故君,已置度外,围城新主,亦危孤注,身先矢石,义激三军,家置环寺之薪,人守州兵之哭。傲如石亨,怯如孙镗,懦如王通,无不斩将搴旗,缘城血战,追奔逐北,所向披靡。此一役也,军声复振,君臣固守,陵阙盘石矣。然而遣使入朝,动请迎驾,悬师剽掠,辄托回銮。彼直我曲,彼壮我老。也先者,方且挟此奇货,羁制中原。以战不败,以和可成,输币不还,进而割地,割地不归,诱之称臣,中原生灵,自此无安枕矣。而乃兄终弟及,父子之情既割;社稷为重,君臣之义亦轻。至则龙衣糗食,敬输橐饘之忱;归亦别院闲宫,不过汉家之老。然则挟天子者,挟一匹夫耳!邀利之心懈,而好义之心萌,郭登之言决,而杨善之说行,英皇自此生入玉门矣。

昔太公置鼎,汉祖分羹;徽、钦被执,宋高哀请。一则新丰鸡犬,还老阙庭;一则泪洒冰天,终於舆榇。盖相如碎璧而璧存,贾胡藏珠而珠去,拥空名者视同虚器,居必争者势难瓦全也。夫昭王沈汉,穆满难归;楚怀入秦,顷襄不反。彼此得失,危不间发。故汉高分羹之语,乃孝子之变声;郭登有君之谢,实忠臣之苦节。英宗不感生还,反疑予敌。谦死东曹,登贬南都,忠臣义士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景帝外倚少保,内信兴安,狡寇危城,不动声色。当时朝右,岂乏汪、黄;建炎践祚,亦有宗、李。相提而论,景诚英主。而乃恋恋神器,则又未闻乎大道者也。“)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