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言:“通事马云、马青先奉使迤北,许也先细乐伎女,又许与中国结婚,皆出自指挥吴良,致开边衅,请寘诸法。”诏下锦衣卫鞫之。立京团营操法。初,太宗以北伐故,宿重兵燕中。会承平久,不能无老弱,公侯中贵人往往役占。土木之难,精锐略尽,虽有五军、神机、三千诸营,然不相统一,每遇调遣,号令纷更,兵将不相识。于谦上言:“兵冗不练,遇敌辄败。额四十余万,非尽可用者,徒费大家米。”於是即诸营选马步骁悍者十五万,分为十营。每营各以都督领之。五千人为一小营,营以都指挥领之。团操以备警急,是为团营,而以谦总督。列侯石亨、杨洪、柳溥为总兵,太监曹吉祥、刘永诚等监之。余步骑仍归三大营,曰老营。自是兵将相识,每出征即令原管都督领之,故号令归一。洪、亨皆老将宿猾,而亨尤贪纵。谦威令严密,目视指屈口奏,悉合机宜。亨等虽为大帅,进止赏罚一由谦,相顾頫首而已。

戮左都督杨俊。俊,杨洪子也,恃勇桀骜不可驯。先备独石、马营等。土木之变,弃城逃归,马营、龙门等入城皆不守。既而命为参将,帅兵巡哨怀来等处,复辄调永宁守备官军於怀来,将永宁城西门砌塞。于谦劾其“方命专权,擅作威福”。诏宥不问。俊又以私怒都指挥陶忠,杖挞死。父洪惧祸,奏取俊还京,随营操练。既至谦并劾其独石弃城,丧师辱国,及怀来私仇,捶死边将之罪,谓:“非诛俊,无以惩戒将来。”兵科给事中叶盛等亦劾之。於是逮系法司,议罪,斩於市。

阿刺遣使贡马请和,边臣留之怀来,以闻。是时,鞑靼政事,也先专之,兵最多。脱脱不花虽为汗,兵少。知院阿刺兵又少。君臣鼎立,外亲内忌。其合兵南侵,利多归也先,而弊则均受。及也先欲和,耻屈意,阴使阿刺等来言。於是礼部会议,请遣太常少卿许彬、锦衣都指挥同知马政译来使情伪。彬等言:“也先果欲议和罢兵,且奉还上皇。”奏至,帝问尚书学士陈循曰:“也先可和耶?”循曰:“遣而备之。”上曰:“然。”乃降玺书厚赐阿刺,数:“也先挟诈,义不可从。即阿刺必欲和好,待卫刺诸部落北归,议和未晚。不然,朕不惜战也。”

六月,吏部尚书王直等言:“也先遣使请上皇还京,盖上下神只阴诱其衷,使之悔悟。伏望皇上许其自新,遣使臣前去审察诚伪。如果至诚,特赐俯纳,奉迎上皇以归,不复事天临民。陛下但当尽崇奉之礼,庶天伦厚而天眷益隆。”上曰:“卿言甚当。然此大位非我所欲,盖天地祖宗宗室文武群臣之所为也。自大兄蒙尘,朕累遣内外官员齎金帛迎请,也先挟诈不肯听。若又使人往,恐假以送驾为名,羁留我使,率众来犯京畿,愈加苍生之患。卿等更加详之,勿遗後患。”

上皇驾至大同。先是,也先入寇,声言选战马奉上皇南归。是日至大同,定襄伯郭登设计於城月门里,具朝服以候。潜令人伏城上,俟上皇入,即下城闸板。既及门,寇觉之,遂拥上皇退去。

武清侯石亨言:“雁门关一带山口,虽已筑塞,贼犹漫山径过,须断其半山可行之处。京城四面,宜筑墩台以便了望。”署都督佥事刘鉴言:“京师与怀来止隔一山,请自怀来筑烟墩,直至京师土城。遇事,举火以报。”从之。

秋七月,也先屡以和议不成,复俾其知枢密院阿刺为书,遣参政完者脱欢等五人至京师请和。礼部议。尚书胡濙等奏奉迎上皇,帝不允。次日,帝御文华殿,召文武群臣谕曰:“朝廷因通和坏事,欲与寇绝,而卿等屡以为言,何也?”吏部尚书王直对曰:“上皇蒙尘,理宜迎复。乞必遣使,勿使有他日悔。”帝不怿曰:“我非贪此位,而卿等强树焉,今复作纷纭何!”众不知所对。于谦从容曰:“天位已定,孰敢他议!答使者,冀以舒边患,得为备耳!”帝意始释,曰:“从汝,从汝。”言已,即退。群臣出文华门,太监兴安传呼曰:“孰堪使者?有文天祥、富弼乎?”众未答,王直面赤,厉声曰:“是何言!臣等惟皇上使,谁敢勿行者!”安语塞,入复。时李实任礼科都给事中,帝命兴安传旨欲遣之,对曰:“实不才。然朝廷多事,安敢辞。”兴安入复命,遂以李实为礼部右侍郎,充正使,罗绮为大理寺少卿,充副使,马显授指挥使,为通事。上御左顺门召实等面谕曰:“尔等见脱脱不花、也先,立言有体。”上遗书脱脱不花可汗曰:“我国家与可汗,自祖宗来,和好往来,意甚厚。往年奸臣减使臣赏,遂失大义,遮留朕兄。今各边奏报,言汗尚留塞上,杀掠人民。朕欲命将出师,念彼此人民,上天赤子,可汗杀朕之,朕亦杀可汗人,与自杀何异?朕不敢恃中国之大,人民之众,轻於战斗,恐逆天也。近得阿刺使奏言已将各路军马约束回营,是有畏天之意,深合朕心。特遣使齎书币达可汗,其益体朕意,副天心。”复降玺书谕也先及阿刺,并遗可汗、也先、阿刺白金文绮。时阁臣及抚部诸臣承上意,止言息兵讲和,不及迎复上皇意。实等遂偕完者脱欢行。

以十七日至也先营,地名失八秃儿。既见也先,读玺书毕,乃引见上皇。上皇居伯颜帖木儿营,所居毡义帐服,食饮皆羶酪,牛车一乘,为移营之具。左右惟校尉袁彬暨哈铭侍。实等见上皇泣,上皇亦泣。上皇曰:“朕非为游畋而出,所以陷此者,王振也。”因问太后、皇上、皇后俱无恙,又问二三大臣。上皇曰:“曾将有衣服否?”实等对曰:“往使至,皆不得见天颜,故此行但拟通问,未将有也。”实等乃私以所有糗饵常服献。上皇曰:“此亦细故,但与我图大事。也先欲归我,卿归报朝廷,善图之。傥得归,愿为黔首,守祖宗陵墓足矣。”言已,俱泣下。实等因问:“上居此,亦思旧所享锦衣玉食否?”又问:“何以宠王振至此,致亡国?”上皇曰:“朕不能烛奸。然振未败时,群臣无肯言者。今日皆归罪於我。”日暮,实等归宿也先营,酌酒相待。也先、伯颜貂裘胡帽,其妻珠绯覆面垂肩。碗酪盂肉,更互弹琵琶,吹(上竹下勺)儿,按拍歌劝酒。也先曰:“南朝我之世仇。今天使皇帝入我国,我不敢慢。南朝若获我,肯留至今日乎?”又言:“皇上在此,吾辈无所用之。每遣使南朝令来迎,竟不至,何也?”实等反覆譬晓,欲奉迎上皇意。也先曰:“南朝遣汝通问,非奉迎也。若归,亟遣大臣来。”实等遂辞归。上皇出三书授实,其一上皇太后,其一达於上,其一谕群臣。伯颜帖木儿约实速来成和好,且指也先幼子曰:“此与朝廷议姻者。”实不敢对。实未至京,会脱脱不花亦遣使皮儿马黑麻请和,右都御史杨善慨然请行。人皆危善,善曰:“上皇在沙漠,此为臣者效命之秋也。”中书舍人赵荣亦请往,乃遣善、荣及指挥王息、千户汤胤绩,同皮儿马黑麻往。道遇实,实告以故。善曰:“得之矣,即敕书所无,可权以集事也。”实既还朝,具述也先情,及上皇起居状。诸文武大臣合疏言:“李实出塞,道中行,北骑闻欲议和,皆举首加额,及见也先,殊喜,言迎使夕来,大驾朝发。”实又具道也先悔过,宜迎复。上曰:“也先诈。杨善已去。第以迎复意书敕付也先。”使还,大臣言:“也先非诈也,臣等询李实详矣。彼使来和,当遣使答。今请迎复,乃不与偕,是轻迎驾重讲和也。不迎驾归何以和为?”帝令再议。李实言:“也先约臣迎驾,毋出八月五日。臣言须得旨,不敢擅为期。也先言期必不可失,遂令渠长偕罗绮往大同,调还扰边人马。臣还过怀来、宣府,见军民始敢出郊刍牧,诚非空言。伏望陛下俯从群请,脱有虞诈,亦可塞之。若过所期,更欲使臣,亦不敢往。”帝竟付迎复於敕书而已,不遣使,曰:“待杨善归。”监察御史毕銮复言:“群臣之情切矣。陛下必待善归。夫中国所恃者信义也,不迎不义,失期非信。就令彼诈,我备在也。”翰林邢让亦以为言。帝曰:“上皇朕兄,岂有不迎?彼情叵测,正欲探之。情诚而迎,又何暮焉。”杨善既出境,也先使所善田民者,为馆伴来迎,且有所探,饮帐中,谓善曰:“我亦中国人,被留於此。前者土木之役,六师抑何弱也?”善曰:“当是时,六师之劲悉南征,而中贵人振欲邀太上幸故里,止扈从,一不为备,故溃。虽然,彼幸而胜,未见为福。今者南征之士悉归,可二十万。又募中外材官技击,得三十万。悉教以神枪、火炮、药弩,射命中,百步之外洞人马,复穿七札。又用言者计,沿边要害,皆隐金椎三尺,所值蹄立穿。刺客林立,夜度营幕若猿猱。而皆已矣,置之无用矣。”问:“何以言无用?”曰:“和议成,方且欢饮若兄弟,而又何用也!”其人悉以语也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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