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匆忙,来不及感受。——维亚赛姆斯基公爵。

◎一

“我的叔父从不辜负人,他真的病了,一点不含糊。

这样,他可才令人尊敬,更妙的办法谁还想得出?

他这种榜样值得人模仿;

然而,天哪!可真杀风景:

整日整夜坐在病人的身旁,你想离开他一步也不行!

为了敷衍那半死不活的人,还得低声下气,装模作样。

给他把枕头摆摆正,弄弄方,再满面愁容地端上药品,一面叹气,一面暗中诅咒:

“怎么小鬼还不把你带走!”

◎二

就这样,年轻人坐着驿马车,一面想,一面卷着尘土驰奔。

宙斯注定这荒唐的公子哥是他亲族唯一的继承人。

呵,鲁斯兰和柳德米拉的知交,请你们容许我,这一刻不扯闲白先把主人公介绍,然后再开始我这篇小说。

他是我的好友:奥涅金。

他出生在涅瓦河之滨。

亲爱的读者,你们也许在那里生长,或者显赫,我有一时也在那儿浪迹。

但北方对我并不适合。

◎三

他的父亲拿退职书回了家,每年在家中开三次舞会,经常挪借度日,终于无法清还他的债务累累。

奥涅金受到“命运”的照顾:

起初是“马丹”把他看管,继而“麦歇”取代了她的职务。

这孩子可爱但却贪玩。

“神父”先生,一个潦倒的法侨,生怕他的学生感到苦恼,一切避免严格的法规,一半儿哄着,一半儿劝诱,对他的顽皮只轻轻责备,然后再领他到夏园走走。

◎四

可是等欧根逐渐发育,澎湃着青春不安的热情,心里交织着憧憬和悒郁,先生就被撵出了门庭。

于是,从此,我们的奥涅金就在社交场上崭露头角。

他的发式剪得最时兴,他的衣着象伦敦的阔少,他能用法文对答如流,就是下笔也畅达无阻;

跳起“玛茄卡”,妙曼轻柔,他的鞠躬是多么自如!

够了!上流社会一致鉴定:

说他是又可爱,又聪明。

◎五

一般说,我们都东遴西捡,一鳞半爪地学一点皮毛,因此,感谢上帝,谁也不难把自己的学识向人炫耀。

奥涅金,据很多权威大士说,

他们称赞他年少而渊博,但却又嫌他过于学究。

他有滔滔不绝的口才,对任何话题都应付自如。

每逢重大的争辫,他会面带一种老练的、学者的肃穆,而突然,俏皮地说句冷嘲,使夫人和小姐抿嘴而笑。

◎六

现在,拉丁文已经过时,因此,说老实话,他的拉丁不多不少,刚刚够解释卷首的题辞、文章的篇名,他也能谈起玉外纳,在信尾写上拉丁字“肃侯”。

伊尼特史诗多少背一点儿,虽然其中免不了遗漏。

对于过去历史的陈迹,他并没有那么大兴趣去翻动故纸堆里的灰尘,然而,从罗慕路斯直到如令,凡是名人的软事和趣闻,他都已一一牢记在心。

◎七

对于韵律,那高尚的娱乐,他还不能驾驭,也认不出什么是抑扬或扬抑的音格,无论你怎样替他辩护。

费欧克利达令他厌恶,荷马也不喜欢,却读得下亚当·斯密,因此,他是个异常渊博的经济学家。

这就是说,他会对人议论,说明一国怎样能致富:

它需要的并不是金银,反而是什么“天然的产物”。

他的父亲越听越糊涂,索兴把田产一齐典出。

◎八

欧根的学识是包罗万有,请原谅我无暇一一缕述。

然而,他有个最大的成就,那是他的天才,他的长处,从儿时起,他就在钻研,这是他的工作,痛苦和快乐,它占去了他日夜的时间,代替了他沉思郁郁的懒惰——

这学问就是:爱情的艺术。

它曾被奥维德化为歌颂。

为了这,那苦难的人被放逐结束了灿烂而动荡的一生,就在摩尔达维亚的草原上,诗人忍受着孤寂的流放。

◎九

……

◎十

很早他就会虚假和装佯,心头的意愿从不透露,他会教人信赖,再使人失望,他会装作悲哀或者忌妒。

你看他多么高傲,多么顺从,多么屈意奉承,又多么淡漠!

忽而他懒懒地不做一声,忽而热情迸发,口若悬河,他的情书是多么一泻如注!

仿佛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呵,他只是爱你,为你而受苦!

他敏捷的眼神一会儿卤莽,一会儿羞涩、温柔,有时候如果需要,他也会热泪倾流。

◎十一

他知道玩弄新的花招,让天真无邪的心感到惊奇,他会以绝望吓人一跳,也会用阿谀讨人欢喜。

他会趁着情感脆弱的时机,以机智和热情、微笑和温柔,让稚弱的心,不自主地解除了她的防范和娇羞。

他等人对他亲热和爱抚,他要你吐诉真心,以便聆听这心灵的初次表白,并迅速获得了密约、幽会和谈情……

而随后,再一次秘密的会晤,他会默默无言地让她清醒!

◎十二

从很早,他懂得怎样逗引惯于谈情的风骚妞儿上钩,还有意惹得她心神不宁,然后踢开心目中的敌手!

他非议起情敌是多么刻毒,他安排了多巧妙的圈套!

至于你们,呵,婚姻美满的丈夫,你们准能和他异常友好:

那久经大敌的情场老手足智多谋,也会对他甜情蜜意;

多疑的老头会对他牵就;

而至于那头戴绿帽的蠢驴,永远庄严、自信、毫无烦忧,对妻子和饮食都异常满意。

十三,十四……

◎十五

经常是,他还懒懒地高卧,信函和短简已送到床边。

怎么?又是邀请?老实说已经有三家都在同一天:

不是跳舞,就是庆祝一晚上。

我们的公子到哪里去胡缠?

先去看谁?左右都一样,反正到哪里都不会嫌晚,而暂时,他穿上午前的时装,戴上宽边的玻利瓦尔呢帽。

他出去散散心,安闲游荡。

在那宽阔的林荫大道,他总要逛到吃饭的时侯,等怀表一响,才往家里走。

◎十六

天已黄昏,他坐雪橇出行。

“让开!让开!”一路上叫嚷,围在胸前的水獭皮领满铺着冰粒,闪着银光。

他飞快地奔向泰隆饭店,他想卡维林已在那儿等侯。

走进去:瓶塞飞向天花板,“流星”酒的浆液闪闪地流。

侍役端来嫩红的烤牛排,还有蘑菇,青年人的宠幸,还有最精美的法国大菜,和新鲜的斯特拉斯堡馅饼,林堡的干醉,金黄的菠萝,各色的美味摆满了一桌。

◎十七

他一杯又一杯,用酒的渴望浇下炙热而油腻的烤肉。

胃口真不错,可是表一响:

呀,又到了看芭蕾舞的时侯。

奥涅金,这号令剧坛的魔王,这随便出入后台的贵宾,迷人的女角他都要捧场,却是三心二意,花样翻新。

现在,他就向剧院驰奔,去享受一点自由的熏陶,何况给舞蹈鼓掌又很时兴,如果高兴,对谁喝个倒好,或者就高呼心爱的女星。

(只为了让自已给人听到)。

◎十八

呵,迷人的剧坛!很久以前那自由底朋友,辉煌的冯维辛,曾以大胆的讽刺鳌头独占。

继而有善于模仿的克涅斯宁,还有奥泽洛失,和年轻的艺人西敏诺娃,不知引起多少掌声和眼泪,使他们俩春色平分。

是在这里,我们的卡杰宁使高乃伊的天才重新照耀;

是在这里,尖刻的沙霍夫斯科以喜剧引起了人们的哄笑,狄德娄在这里名扬俄国。

呵,是在这里,在幽暗的厢座,我青春的日子轻轻飘过。

◎十九

我的女神呵!你们在哪里?

你们可听见我悒郁的呼唤?

虽然已有少女把你们顶替,是否你们仍不可能替换?

我能否再听到你们的演唱?

呵,俄罗斯的舞蹈的女神,我能否再看到你轻灵的翱翔?

对着这枯索的舞合,难道人拿着望远镜,无论怎样观看,却只有幻灭,象处身异域中,只有陌生的跳闹,令他厌倦,却再也看不见熟悉的面孔?

难道我只能一面看,一面呵欠,默默地回想过去的光荣?

◎二十

戏院满是人,包厢好辉煌,池座和雅座沸腾着人声,楼厢四处不耐烦地鼓掌,帷幕“吱呀”地缓缓上升。

呀,你看那伊斯托敏娜灿烂夺目,神仙似的轻盈,她听从着琴弓的魔法,一群仙女把她围在当中。

你看她一只足尖点在地上,另一只脚缓缓地旋转,忽而扬身纵跃,忽而飞翔象一根羽毛给吹到半天。

她的腰身旋过来,旋过去,她的脚在空中敏捷地拍击。

◎二十一

全场在鼓掌。奥涅金进来碰着人脚,从雅座穿着走,他用高倍望远镜一排排瞟着包厢中不相识的闺秀;

层层的楼厢无一不打量。

一切:女人的容颜、首饰、装束,都使他感到可怕的失望,这才和男人点头招呼,和熟人寒喧已毕,他的视线最后懒懒地落到舞台上。

接着扭转身,打了个呵欠,喃喃说:“怎么还不换换花样?

我早就腻了芭蕾舞,我的天!

就是狄德娄也令人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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