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满腔怒火,叫喊说我要同他决斗。娜塔丽娅傻笑起来。
“好吧,那么你将为谁哭泣?”我恶意地问。
“我为被杀死的那一个而哭泣。”她很认真地回答道。
“这是一个妓女的回答,不是妻子的回答。”我冷冰冰地说。
“你是一头蠢牛,”她语气平静地说,“而我也愚蠢到竟仍然忠实于你。”
“那就好。”我也平静下来,恢复了对她的信任。
◎第一零二篇
丹特斯嫉妒我。他同卡特琳结了婚,也打算像找一样控制其他姐妹。在招待会上,他公开说他为娜塔丽娅的健康干杯。我就走到卡特琳面前大声说:“现在你为我的健康干杯。”卡特琳连耳朵都红了,她跑出了大厅。丹特斯跟在她后面跑了出去。我感到自己又报复了他一次。
◎第一零三篇
要拥有金钱,你必须热爱金钱,但我只是因为金钱的力量而尊重它。由于这种感觉,所以金钱不会到我手中。我热爱女人,所以她们也对我回报以热爱。我热爱诗,所以缨斯女神发疯一样地爱我。我热爱纸牌赌搏,所以我除了输钱之外,它带给我的是愉悦。即使输钱,也是一种愉悦,因为这也是牌戏的一部分。因此,我虽输钱,但也不无公平:金钱仍然不愿意到我身边来,然而这种令人喜爱的游戏给我带来了欢乐。上帝保佑我这种想法。
◎第一零四篇
当我看到沙皇用淫荡的目光看着娜塔丽娅时,我就用同样的方式看着皇后,并试图引起的注意。我要他在脑子里建立一种联系,即他对另一个男人的妻子有激情,结果引起我对他的妻子有激情。我敢打赌,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当我不理睬他的舞会请帖时,他也不再生气。
我曾问过我的那些贵妇人,她们是否当面看到过皇后脱光衣服,发现过她的身体细节。如果沙皇把我逼急了,我可以告诉他,皇后左乳房有个疤。
现在命运也以此对我进行报复——丹特斯向卡特琳打听娜塔丽娅的身体。
◎第一零五篇
如果我看见一个金发男人同娜塔丽娅在一起,我就开始跟他过不去。我被一种欲望驱使着,要验证那个预言:要让它发生,或者让它归回到安全的过去。每一件事情都是这样的——我要亲自使一切事物都走到它的结果,不是等待它自我救治。如果衣服上的一颗钮扣线有点松了,我不会让它就那样挂着,我扭它,直到将它扭下来。如果我长了一个粉刺,我就将它挤破,不等到它熟透。如果我同某人发生争论,我肯定会将它引向一场决斗。
◎第一零六篇
阅读德·萨德的作品,我理解了他的性变态的根源,在一开始,你对待性变态就像对待一头小狮子一样。但是上帝拯救了你,避免等狮子长大以后,你还会相信它是无害的,只因为在它幼小时你就看到过它。如果女人的快乐与痛苦的边界线是模糊的,那么她就会把快乐当痛苦,也会把痛苦当快乐。
◎第一零七篇
女人服从欲望的力量、金钱的力量和实力的力量。许多女人在欲望方面很迟钝、很缓慢,所以上帝给男人以实力和金钱,以资帮助。实力和金钱只要运用得富于技巧,就能为你提供一个女人。怎样让她开始,就看你的本事了,而当欲火烧身时,就不需要实力和金钱。我回忆起我的婢女们,尤其是奥伦卡。当我邀请她进我的房间,她躲闪到墙角,轻声说,“放我走!”但是她并不敢不服从她的主人。我让她喝了点酒,她很快就头晕了。我送给她一条项链。奥伦卡非常高兴,扑上来亲了我一下,向我表示感谢。但我要的是欲望的吻,而不是感激的吻。她起初还挣扎,但是后来就乐意服从了。
自从这件事情之后,她常常夜里来到我的房间。不久她就怀孕了。我想将她留在米哈伊罗夫斯考依,让她生下孩子,但是我们那位聪敏过人的弗雅赞姆斯基说服了我,将她远远地打发去嫁人。幸运的奥伦卡。
◎第一零八篇
在高加京时,我常常走到悬崖边上,而且心里明白,我感到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想要跳下去。我不想死,我很幸福,然而有某种东西明确地在催促我跨出那致命的一步。我在何种程度上可以相信自己身上不让我跨出那一步的力量?我身上那个内在的部分从何而来,它为何毫无理由地要求自己死去?或许是深渊的景象如此迷人,跳下去的感受妙不可言,致使我身上的另一部分忘记了死亡的不可避免,被纯粹的自然美弄得忘乎所以。我心中被跳进深渊的念头吸引着,不是出于死的愿望,而是出于对它的健忘。
任何不可逆转的一步都引起一种恐惧,它越远离人们的习俗就越强烈。我对婚姻的恐惧,由于人们一般接受的在某个年龄段应该成婚的习俗而平息了。假如对于跳进深渊的行为,人类社会也接受的话,那么我就会克服这种恐惧,就像克服对婚姻的恐惧一样。我常常梦见自己走近深渊,毫不恐惧地冲将下去。飞翔的感觉是多么地强烈,致使我未能完整地体验它,就惊醒了过来。
深渊的诱惑常常强烈到使我迫使自己走开。当你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诱惑力每时每刻在增长。站的时间一长,它就会把你拖下去。
当我看着女人身体时,我感到有某种相像的东西。
在死亡之前,会体验到飞翔的极度兴奋。
这就给了欲望一种机会,不是永劫不返,而是死而复生。
当身体跳进一处真正的深渊时,它就真正地粉身碎骨了,然而灵魂却复活了。是这样吗?由于这点怀疑,我怕死,否则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跳下去了。
是否由于怀疑做爱之后欲望能否复活,才阻止我冲进女人的身体?我在皇村中学读书时,MS试图吓唬我,以便承受住我对她的压力——她说,干了那件事以后,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但当时女人的身体对我来说像是一股万有引力,只要立刻有一次欢乐,我宁愿牺牲掉不光是未来的一切时光,甚至也包括生命本身。
这类鲁莽行为的关键是它使大地上的生命得以持久。而跳向深渊这种鲁莽行为的愿望也有一种“关键”,它藏在“死亡”这个词里面。在死亡之后,生命应该从我们身上复活,同样地,在做爱之后,欲望也应该在我们身上复活。
当你跳入深渊时,生命的时刻已屈指可数,在此期间,什么都影响不了你对上帝的服从。你在他的力量之内飞翔,完全摆脱了人类的法则,此时你与上帝面对面。你还活着,什么也阻挡不了越来越近的真理。
禁欲主义者们在准备死亡时所做的也是同样事情,他们认为学习哲学就是学会去死。他们经常思考普通人试图不去想的死亡问题,这就使他们进入一种状态,爱上死亡,将死亡看作一种补救手段。他们随时准备去死,呼唤死亡,平静地接受死亡,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不可理解的。普通人缺乏感觉,这同他们怕死有关,我怀疑他们无法避免预见可爱的死亡这样一种犯禁的渴望。这样,他们又落到了感觉的掌握之中。
我敢说,当女人身体的深渊在我面前打开时,任何高山悬崖都无法将我拖下去。性爱就是生命中的死亡。身边没有女人身体,就是没有“活着的”死亡,于是它催促人去寻找“死的”死亡。而如果他不能靠“活着的”方法取得成功,上帝就使他用“死的”方法来表达成功。因为人活着并不像树上的叶子一样死而复生。
生活从许多方面向我们提示,不应该因为死亡而感到害怕,相反,死是愉快的。睡眠对于我们来说是死亡的预演,我们每天夜里都在为此而努力,它使我们在生活中达到最大程度的遗忘。我们不怕被遗忘;我们希望被遗忘,因为它给了我们平安。
假如我们命中注定要死两次,那么我们或许不会害怕这第二次。所以我们只能死一次,它使我们第一次懂得了死的魅力,但是生的吸引力对于我们来说比死的吸引力更强烈。上帝没有能力使我们永生,正如他没有能力使我们保持天真一样,而我们却会不断地想自杀。
有些人带着死的念头。他们相信死是美丽的,它来得越早越好。他们寻求杀死自己的机会,愿意身处危险。我并没有想死的明确念头,但是我表现出似乎带着全部勇气来呼唤死亡。有些人是直接行动的。他们用上吊绳或手枪来尝试,虽然他们的死亡有可能被关心他们的人阻止,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成功了,用他们自己的手将自己送到另一个世界去。那需要有坚强的性格,而我却没有。我最好迫使丹特斯去自杀。也许我如果以前杀过人,那么不仅是对付他,而且连对付我自己也会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