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的是奥尔洛夫不加考虑就把他的骗局的秘密也让波丽雅知道了,他吩咐她把他的衬衫送到谢尔吉耶夫街去。这以后她就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带着我不能理解的仇恨眼光瞧着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老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和前厅里暗自得意,抿着嘴轻声地笑。

“她在这儿住得太久了,应该知趣才是!”她兴高采烈地说。“她应该放明白点。……”她已经敏感地预感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在我们这儿不会住太久了。她为了不错过时机,就见什么拿什么。香水啦,玳瑁发簪啦,手绢啦,皮鞋啦,她统统偷走。新年第二天,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里,低声告诉我说,她的一件黑色连衣裙不见了。后来她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脸色苍白,又惊恐又气愤,自言自语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嘿,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太不象话!”

吃午饭的时候,她想给自己舀汤,可是不行,她的手发抖。她的嘴唇也发抖。她狼狈地瞧着汤和馅饼,等她的颤抖平静下去。忽然,她忍不住瞧一眼波丽雅。

“波丽雅,您可以走开,”她说。“有斯捷潘一个人在就行了。”

“不要紧,太太,我站一忽儿,”波丽雅回答说。

“用不着您在这儿站着。您干脆走掉,……干脆走掉!”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十分激动地站起来,接着说。“您可以另找工作。您现在就走!”

“没有老爷的吩咐,我不能走。我是他雇来的。他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办。”

“我也能吩咐您!我是这儿的女主人!”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脸涨得通红,说。

“也许您是女主人,不过只有老爷才能辞退我。我是他雇来的。”

“不准您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叫道,用刀子敲了一下碟子。“您是贼!听见了吗?”

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把食巾往桌上一丢,脸色可怜而痛苦,很快地走出饭厅去了。波丽雅放声大哭,嘴里嘟嘟哝哝,也走了出去。汤和松鸡都凉了。不知什么缘故,这份由饭馆送来放在桌子上的精美菜肴在我的眼睛里显得缺斤短两,贼头贼脑,跟波丽雅一样。碟子上的两个馅饼现出极可怜的、有罪的样子。“今天我们就要给送回饭馆里去,”它们似乎在说,“可是明天又会给端到一个文官或者名伶的午饭桌上。”

“好神气的一位太太,真了不起!”波丽雅的说话声从她的房间里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要是我有心,这样的太太我早就当上了,可是我还知道什么叫羞耻!咱们走着瞧吧,看我们谁先走!对!”

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拉铃。她坐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从她的神情看来,好像她坐在角落里是在挨罚似的。

“有电报来吗?”

“没有,太太。”

“去问一声看门人,说不定已经有电报来。不过您别离开这所房子,”她对我的背影说,“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害怕。”

后来我几乎每个钟头都得跑下楼去找看门人,问他有没有电报送来。必须承认,这是一段多么可怕的时光!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为了避免着见波丽雅,索性就在自己房间里吃饭,喝茶,而且就在一张短短的月牙形长沙发上睡觉,自己动手铺床叠被。头些日子,我常出外去送电报,可是总也收不到回电,她就不再信任我,亲自出门去打电报了。我瞧着她那样子,就也焦急地盼电报快来。我希望他会想出一个做假的办法,比方说,托人从外地某火车站上打个电报来。我想,要是他沉溺于打牌,或者已经迷上了另一个女人,那么当然,格鲁津也好,库库希金也好,都会提醒他,叫他想到我们。可是我们空等了一场。我一天总要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房间去四五次,想对她说穿真相,可是她那模样像是一头山羊,肩膀搭拉着,嘴唇颤动,我就一言不发,退出门外。同情和怜悯夺去了我的勇气。波丽雅呢,却象没事儿似的,又高兴又得意,收拾老爷的书房和寝室,翻动柜子里的东西,弄得碗盏玎珰响。当她走过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房门的时候,总要哼着曲子,或者咳嗽。她看出女主人躲着她,反而觉得痛快。晚上她常常出门,去向不明,直到两三点钟才拉门铃,我就得去给她开门,听她数落我的咳嗽。随后另一处又马上响起了铃声,我就往书房隔壁的房间跑去,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把头探出门外,问道:“是谁拉门铃?”

她瞧着我的两只手,看有电报没有。

最后,到星期六,楼下响起了门铃声,从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高兴得不得了,竟大哭起来。她迎着他跑过去,搂住他,吻他的胸脯和袖子,说了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

看门人拿进皮箱来,波丽雅的快活的说话声也响了起来。这情景好象有谁回来度假似的!

“为什么你没打电报来呀?”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说,快活得喘吁吁的。“为什么?我苦极了,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时间。……啊,我的上帝!”

“这很简单!头一天我就跟枢密官到莫斯科去了,所以没接到你的电报,”奥尔洛夫说,“等我吃过饭后,亲爱的,再详详细细给你说说。现在我得睡觉,睡觉,睡觉。……我在火车上累坏了。”

看得出来他一夜没睡,大概他在打牌,喝了很多酒。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服侍他上床睡下,过后,一直到傍晚,我们都踮起脚尖走路。吃午饭的时候太平无事,可是等到他们吃完饭,走进书房,喝起咖啡来,谈话就开始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很快地小声讲着什么,她讲的是法国话,那些话象小溪一样潺潺地流着,随后传来奥尔洛夫的很响的叹息声和说话声。

“我的上帝啊!”他用法国话说。“难道您除了说使女的坏话以外,就没有别的新鲜事可讲?”

“可是,亲爱的,她老是偷我的东西,说话顶撞我。”

“可是为什么她就不偷我的东西,不说顶撞我的话呢?为什么我就从来也不去理会什么使女,什么扫院人,什么听差呢?我亲爱的,您也实在太任性,反覆无常了。……我甚至怀疑您怀孕了。那回我对您提议说,辞掉她算了,可是您却要求把她留下,现在呢,您又打算叫我撵走她。既是这样,我倒也要做个固执己见的人。我要用任性来回报任性。您要她走,我就偏要她留下。这是治好您神经的唯一办法。”

“哦,算了,算了!”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惊慌地说。

“我们不谈这个。……明天再谈好了。现在你给我讲讲莫斯科吧。……莫斯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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