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菲姆脱下靴子,伸出脚来让我看。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可要仔细一端详,在脚掌上可以看出几道疤。

叶菲姆伤心地说:“快长好了。这也没办法,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嘛。”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你说这个么?”叶菲姆说:“尊敬的同志,这是我在十月革命的时候受的伤。革命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现在哪个人不想沾点革命的光:这个说我参加过革命,那个也说我为革命流过血,作出了牺牲。你瞧,我可有真凭实据。这是没法瞎说的……尊敬的同志,虽说我过去不是工人,论成分,是喀琅施塔得城里的市民,可是我运气好,那时候倒真为革命作出了牺牲呢。尊敬的同志,我让革命的汽车给压伤了。”

说到这儿,叶菲姆神气活现地瞟了我一眼。他一边缠裹脚布,一边说:“是啊,我是让一辆卡车给压伤的,这跟一个过路人或者一个什么无名小卒撞了车可不是一码事,也不是因为什么粗心大意或者眼神儿不好。我是在革命最热火朝天的时候,赶上了这档子事的。您认识过去那个奥列欣伯爵吗?”

“不认识。”

“是这么回事。过去我在这个伯爵家里当差,给他家擦地板。怎么说呢,反正一礼拜得去擦两次,当然一次还要上蜡。那些伯爵老爷可喜欢地板打蜡啦。要我说呀,全是胡闹、瞎花钱。当然,打蜡地板挺光溜的。伯爵老爷们阔得很,要什么就有什么。

“有一回可出了事了:比方说,礼拜一我给他们擦了地板,到礼拜六就革命了。擦地板是礼拜一,革命是礼拜六。在礼拜二那天,也就是革命前四天,他们家的门房跑来叫我:‘快去吧,叫你哪!伯爵老爷家遭偷了,丢了东西,怀疑是你干的。快去吧!要不你的脑袋就得搬家!’

“我披上外套,嘴里胡乱塞了点吃的,就往老爷家跑。

“到了老爷家,撞开门就进了屋。

“一瞧,太太正大发脾气,站在地毯上直跺脚。

“她看见我,哭着问:‘哎,叶菲姆,是你偷了我那块女表,九十六开金,四周镶着钻石的。’

“‘太太,您说什么呀!我一个男的,拿您的女表有啥用?这不是笑话吗。对不起,请您原谅我说话没礼貌。’

“她大声哭着说:‘不,就是你偷的,准是你。’

“突然伯爵亲自出马了,他对在场的人说:‘我有的是钱,丢块表我根本不在乎,可事情不能这么就算完了。我不愿抽你的嘴巴弄脏自己的手,我要叫法院给我追回损失。你给我滚吧。’

“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回到家,我一头倒下,心里甭提有多难受啦。因为我真的没拿他们家的表呀!

“躺了一天,又一天,茶不思饭不想,老在琢磨那块镶着钻石的表能丢到哪儿去呢。

“到了第五天,突然脑子里蹦出了件事儿:老天爷啊,那块表是我顺手扔到小粉盒里去了。我从地毯上拣起来,还当是个项链,就把它放到粉盒里了。

“我披上外套,没顾上吃东酉,就跑上了街。伯爵老爷住在军官大街。

“我在街上跑着,不知怎么心里有点犯疑惑:路上的人怎么都古里古怪地侧着身子走,象怕挨上枪子儿炮弹似的,这是怎么啦?

“我问过路的人,回答说:‘昨儿个发生十月革命啦!’

“我加快步子,使劲地直奔军官大街。

“到了老爷家门口,看见有一大群人,旁边还停着一辆汽车。我心里一动:可别让汽车压着啊。可汽车没动……好啦,没事儿。我凑上前去打听:‘这儿出什么事了?’

“‘我们正逮捕贵族分子,要把他们押上汽车。我们要消灭这个阶级。’

“突然我看见那边押着人过来了,正是我家的老爷,我挤开大伙儿,喊道:‘您那块表在粉盒里呢!那块该死的表在那个小粉盒里!’

“伯爵老爷真不是个东西,他理都不理我,就上了汽车。

“我朝汽车奔过去,该死的汽车不早不晚偏在这个时候呜呜地响了。车轮子正好撞着我,把我甩到了一边。

“我想:‘得,算为革命牺牲了。’”

说到这儿,叶菲姆又脱下靴子,懊恼地打量着脚掌上的伤疤。接着又穿好靴子说:“尊敬的同志,你看见了吧。我为革命吃过苦头,可以说是作出了牺牲。我倒不是说,这就了不起,可我也不能任人家欺侮。房管会主任丈量我的房间面积时,把我屋子里五屉柜下面的那块地方也算进去了。他还欺侮人,说什么你这五屉柜下面该算半米左右吧。这半米不是让柜子占着吗,凭什么算进去?这柜子还是老爷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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