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么回事!”“孤僻人”对这事也不表示惊奇,说道。

“他们不会经营。他们搞惯了敲榨勒索,像骗子那样夺取别人的东西,他们就靠这个生活,上帝宽恕,他们还打算带着这种文化去征服全世界呢,真是一批愚蠢的畜生。”他不带恶意地说。

“唉,老头,比起像我这样的庄稼人,你可强得太多啦!”

普罗庆柯高兴地想道。

“您来看您外甥女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看见您?”“孤僻人”声调不变地问。

“看倒是没有人看见,可是我怕什么?我证件都齐全。”

“这我明白。”“孤僻人”回避地说,“不过这里有规矩,我应该给您向‘警察局’报一下,假如您待不久,就不如免了。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了您,所以照直告诉您,要知道,您到我们厂里不知来过多少次,万一坏人也认出了您……”

不,妻子说得不错,她一直对他说他的运气好。

第二天一清早,玛莎到一个接头地点去过之后,带了一个陌生人来见普罗庆柯,那人跟“孤僻人”招呼,好像他们昨天还见过面,这使普罗庆柯和玛莎非常惊讶。普罗庆柯从此人嘴里知道,“孤僻人”是留下做地下工作的自己人。

普罗庆柯也是从这个人嘴里初次听到,德国人已经深入国土:这是伟大的斯大林格勒大战开始的日子。

以后几天,普罗庆柯一直忙于检查和部分地恢复城里同全州的联系。

在活动最紧张的这个时候,给普罗庆柯跟本城组织接上关系的那个人带了“女演员刘勃卡”来见他。

普罗庆柯听完刘勃卡所能讲的关于被关在克拉斯诺顿监狱里的人们死难的详情之后,闷闷地坐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为舒尔迦和瓦尔柯惋惜,深深惋惜。“两个多么好的哥萨克!”他心里想。突然他想起了妻子:“她一个人在那边不知怎么样了?……”

“是啊……”他说,“艰苦的地下工作!这样艰苦的地下工作世界上还从来不曾有过……”他在房里来回地踱着,一面仿佛是自言自语似的跟刘勃卡谈话。“有人把我们的地下工作比做那一次武装干涉时期在白党下面的地下工作,可是这哪儿能比呢?这批刽子手的恐怖手段毒辣透顶,白党跟他们一比简直像孩子,这批魔王杀的人要用百万来计算……可是我们也有当时所没有的优越性:我们的地下工作者和游击队,有我们党和国家的全部威力、有我们红军的力量做后盾……我们游击队的自觉性比较高,组织比较严密,技术——武器和通讯工具等等也比较强。这些情况应该向老百姓说明……我们的敌人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弱点:他们笨拙得要命,什么事都按照指示去做,按照时刻表去做,他们在我们的老百姓中间生活和行动完全是两眼漆黑,什么都不懂……这是应该利用的一点!”他在刘勃卡对面站住,说,接着又从一个角落踱到另一个角落。“这一切都应该向老百姓说明,让老百姓不要怕他们,让老百姓学会骗他们。应该把老百姓组织起来,——他们本身就会产生力量:到处都要建立可以在矿井、在农村活动的地下小组。人们不应该躲到树林里去,——我们,去他妈的,偏要待在顿巴斯!应该到矿井去,到农村去,甚至到德国机关里去——到职业介绍所、市参议会、办事处、农业指挥部、‘警察局’、甚至到秘密警察机关里去。用破坏、怠工、无情的恐怖行动从内部来瓦解他们的一切!……把当地的居民——工人、农民、青年——组织成小组,五个人一组,但是到处都要有,不要有死角……他们全是吹牛!敌人在我们这儿吓得牙齿打战!”他说时怀着满腔仇恨,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刘勃卡,使她开始呼吸困难起来。这时普罗庆柯记起了刘勃卡“受上级委托”转告他的话,“就是说,你们的工作很得手?在别处也是这样。不过,做这种工作要没有牺牲是不可能的……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在她对面停下来,问道。

“哦,这不像话:这么好的姑娘不可能是刘勃卡,应该是刘巴①!”快乐的火星在他的一只眼睛里跳了一跳。“啊,你再说说你要些什么?”

①刘巴是刘波芙的爱称,刘勃卡是昵称。

刘勃卡有一霎时觉得,她眼前非常鲜明地呈现出他们七个人排列在一起站在室内的情景。低低的乌云在窗外奔跑。每一个走到队列前面的人都脸色苍白,宣读誓词的声音都提得很高,达到响铃似的调子,遮盖了那虔敬的颤抖。由奥列格和万尼亚起草、经他们全体通过的誓词,这时突然离开了他们,高升到他们头上,比法律更为森严,更为不可动摇。刘勃卡回忆起这幅情景,她的脸色由于重又感到激动而发白,脸上那双稚气的、射出冷酷刚强的光芒的蓝眼睛也显得异常富于表情。

“我们需要指导和帮助。”她说。

“你们是谁?”

“‘青年近卫军’……我们的指挥员是伊凡·杜尔根尼奇,他本来是一个红军中尉,因为受伤曾陷入过包围。政委是奥列格·柯舍沃伊,他是高尔基学校的学生。现在我们有三十来人宣过誓表示忠诚……我们是五个人一组,正像您所说的,是奥列格建议这样做的……”

“大概是上级的同志告诉他这样做的。”普罗庆柯恍然大悟地说。“不过反正一样,你们的奥列格是好样的!……”

普罗庆柯非常兴奋地坐到桌旁,叫刘勃卡坐在他对面,要她报出全体总部委员的名字,并且把每个人都描述一下。

刘勃卡说到斯塔霍维奇的时候,普罗庆柯垂下了眉角。

“等一下。”他说,一面碰碰她的手,“他叫什么名字?”

“叶夫盖尼。”

“他是一直和你们在一起的呢,还是从别处来的?”

刘勃卡叙说了斯塔霍维奇怎样在克拉斯诺顿出现,关于他自己他是怎么说的。

“你们对这个小伙子要小心,要审查他。”普罗庆柯就把斯塔霍维奇从游击队里失踪的怪事告诉了刘勃卡,“希望他没有落到过德国人手里。”他沉思着说。

刘勃卡的脸上表现出的不安由于她不喜欢斯塔霍维奇而更加强烈。有一会工夫她一声不吭地望着普罗庆柯,后来她脸上的线条舒展了,眼睛亮了起来,她平静地说:

“不,这是不可能的。大概,他只是因为胆怯,所以就溜了。”

“你为什么这样想?”

“小伙子们很早就知道他是个团员,他虽然自高自大,可是干这种事还不至于。他的家庭非常好,父亲是个老矿工,几个哥哥都是共产党员,都在部队里……不,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异常清晰的推断使普罗庆柯感到惊讶。

“聪明的姑娘!”他眼睛里带着她所不了解的忧虑说,“有过一个时候,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是的,你看见吗,事情是这样的。”他像对小孩说话似的对她非常简单明了地说,“世上还有不少堕落的人,在他们看起来,思想就像是暂时穿一下的衣服,或是像一个面具,——法西斯分子在全世界培养着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可是也有些人只不过是意志薄弱,经不起打击……”

“不,不可能的。”刘勃卡说,她是指斯塔霍维奇。

“但愿如此!不过他既然胆怯过,也可能还会胆怯。”

“我告诉奥列格。”刘勃卡简短地说。

“我说的话,你全明白吗?”

刘勃卡点点头。

“那么就这样干吧……在这儿城里,你不是跟带你来的那个人联系吗?就跟他保持联系吧。”

“谢谢您。”刘勃卡的眼神变得高兴起来,她抬起眼睛望着他,说。

他们俩都站起身来。

“你向‘青年近卫军’的同志们转致我们布尔什维克的战斗的敬礼。”他用他的动作准确的小手小心地捧住她的头,先吻了吻她的一只眼睛,又吻了吻她另一只眼睛,然后轻轻地推开了她。“去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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