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艾莱柯?”
萨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一下子惊醒了她。摆脱了这件烦心事,她非常高兴,就用往日那种甜蜜的嗓音答道:
“什么事啊,亲爱的。”
“你知道吗,艾莱柯,我觉得咱们犯了个错误——这可是你的错。我是说那件婚姻大事。”他坐了起来,肥肥的青蛙肚,慈眉善目,活像一尊铜佛;他的口气郑重起来了。“想想吧——五年多了。你还守着老规矩,一成不变:只要赚一笔,择婿的档次就提高一档。每到我琢磨着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你的眼光又高了,让我一回回地失望。我觉得你也太难伺候了。总有一天咱们得落个高不成低不就。头一次,咱们把牙医和律师甩了。也罢——甩得有道理。接着咱们甩了银行老板和猪肉批发商的儿子。这也由他去——甩得有道理。再往后,咱们又没看上众议员和州长家的公子——我承认这也没有什么不妥。接下来是参议员和合众国副总统的公子——做得很对,这种芝麻官做不长远。后来你就瞄上贵族了;我记得当时咱们家的油田终于见油了——对。咱们要在四百家大户里面蓖一遍,网罗一些门第显赫、出身不凡的世家贵胄,这些血统纯正的家族历经一百五十年,具备大家风范,一百年前就除去了祖先身上的咸鱼和老羊皮袄的气味,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天苦工,两手清清爽爽。到时候了!该举行婚礼了吧?当然。可是不成,从欧洲来了两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你马上让煮了半熟的鸭子飞了。艾莱柯,这可太让人扫兴了!从那以后,又是长长的一队,你甩了两个二等男爵,换成两个男爵;甩了这两个男爵,又换成了两个子爵;子爵换成伯爵;伯爵换成侯爵;侯爵再换成公爵。艾莱柯,现在该兑现了吧!——这把牌你已经打到头了。你把四个公爵放在手里挑三拣四。他们的国籍各不相同;个个都美名远扬,血统纯正,谱系清楚;个个都破了产,背了一屁股债。他们要价不低,可咱们能出得起呀。好了,艾莱柯,别再拖了,别再犹豫不决了:把一副牌都摆开,让姑娘们自个儿挑吧!”
在萨利对艾莱柯的婚姻战略大张挞伐的过程中,她一直面带温柔而沉稳的笑容。她的眼里闪出一丝快意的光芒,那似乎是得胜时流露出的欣慰的惊诧。她用尽可能平静的口气说:
“萨利,要不,咱们就找个——找个皇族吧?”
真不得了哇!这可怜的人儿一下子昏了头,跌倒在船侧的龙骨板上,小腿被错架擦破了一层皮。有一阵儿,他两眼直冒金星,后来清醒了、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在妻子身边。他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向妻子倾诉着当年的那种赞美和爱意。
“老天爷!”他热情洋溢地说,“艾莱柯,你真棒——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你真是莫测高深,我服了。我一直以为有资格对你的规划指手划脚。就我!还指手划脚呢!假如我停住嘴想一想,就能明白你的锦囊妙计了。亲爱的心肝,我总是这么毛手毛脚,沉不住气——给我讲讲吧!”
这位受了奉承、喜气洋洋的女人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了一个王子的名字。听了这个名字,他屏住呼吸,乐得脸上放光。
“天哪!”他说,“你抓得真准!他开了一家赌场,还管着一块墓地,一个主教和一座教堂——全都是他自己的产业。全都稳赚百分之五百。他的股无可挑剔,在欧洲都是数得着的金筹股产业。那块墓地——在全世界是优中选优的:除了自杀的,其他鬼谢绝入内;真的,再说,免费埋葬期已经截止,不再优惠了。那个公园地盘不大,不过也够用了:墓地里面有八百英亩,外面有四十二英亩。这是个君主国——这一点至关重要;至于地盘大小倒是无所谓。要光是贪图地盘的话,上撒哈拉大沙漠呀。”
艾莱柯心潮澎湃,她高兴极了。她说:
“你想想,萨利——这个家族从来没有跟欧洲皇亲国戚之外的人通过婚:咱们的外孙子可以登基了!”
“千真万确,艾莱柯——还得手握权杖;外孙子拿着权杖随随便便,满不在乎,就像我拿着一把尺似的。艾莱柯,你抓得太准了。他已经攥在你手心里头了,是不是?跑不了吧?你没给他留活口吧?”
“没留。你就等好消息吧。他不是一份债务,而是一笔资产。另外那个也一样。”
“那一个是谁,艾莱柯?”
“是西基斯蒙德一西格弗里德一劳恩费尔德一丁克尔斯皮尔一施瓦岑伯格一布鲁特沃斯特殿下,卡普雅默世袭大公。”
“不可能!你是开玩笑吧!”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她答道。
他万分激动,兴高采烈地把她搂在怀里,说:
“真是太神奇、太美妙了!这是三百六十四个古日耳曼诸侯国中历史最悠久、贵族味最浓的一个,也是俾斯麦取消割据后很少几个允许保留族产的王室之一。我知道那个庄园,我去过那儿。那儿有一个制绳作坊,一个蜡烛厂,还有一支军队。一支常备军。步兵骑兵都有。有三个兵,一匹马。艾莱柯,咱们漫长的等待旅途既有伤心,也有希望,上苍有眼,我现在真高兴。我又高兴,又感激你,亲爱的,这都是你的功劳。定下日子了吗?”
“下个周日。”
“太好了。咱们要把这两桩婚事按照最时兴的盛典规矩来办。要符合男方王室家族的身份。据我所知,对王室来说只有一种形式的婚姻是神圣的,也只有王室才配:那就是与民女联姻。”
“干吗要这样叫呢,萨利?”
“不知道。不管怎样,这是王室的作派,只有王室才配。”
“那咱们就照章办事。而且——我还非要这样办不可。要结就按和民女联姻的排场办,不这样办就别结。”
“一言为定!”萨利一边说,一边高兴得摩拳擦掌,“这在美国可是头一份啊。艾莱柯,这场婚礼非让新港那儿的人都得了红眼病不可。”
他们又陷入沉默,幻想的翅膀飘然而起,飞向全球的各个角落,邀请所有的王公贵族和他们的家人,并且白送他们路费。
◎8
这对夫妇过了三天腾云驾雾的日子。对周围的一切他们只有模模糊糊的意识,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影影绰绰的,就像罩在纱幕后面。他们沉溺于幻境之中,常常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回答自然也是颠三倒四,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萨利卖蜜用秤称,卖糖用尺量,顾客要蜡烛,却给人家肥皂;艾莱柯把猫放到盆里洗,把牛奶倒在脏衣服上。大家莫名惊诧,嘁嘁喳喳地到处议论,“福斯特两口子这是怎么啦?”
三天以后发生了大事情。事态出现了好的转机,连续二十四个小时,艾莱柯的想像世界迅速膨胀。上涨——上涨——继续上涨!超出了成本价。继续上涨——上涨——上涨!超出成本价五个点了——十个点——十五个点——二十个点!这笔巨额投机生意已经获得了二十个点的净利润,艾莱柯想像中的经纪人从想像中的远方声嘶力竭地喊叫:“抛吧!抛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抛掉!”
她把这个惊人的消息透露给萨利,萨利也说,“抛吧!抛——可别大意,现在你就能财冠全球了!——抛!抛!”然而,她凭借钢铁意志继续长驱直入,她说,哪怕死在这上面,她也要攥着股,让它再涨五个点。
这是一个致命的决策。就在第二天出现了历史性暴跌,创纪录的暴跌,灾难性的暴跌。华尔街赔掉了底,所有金筹股在五个小时之内下跌了九十五点,有人看见亿万富翁在包华利大道讨饭。艾莱柯仍然持股观望,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可是,终于来了一个她无力去接的电话,她想像中的经纪人出卖了她。这时——直到这个时候,她身上的巾帼气概才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女人的本来面目。她搂着丈夫的脖子哭诉:
“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原谅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咱们是穷光蛋了!穷光蛋,我的命苦啊。婚礼庆典再也不能举行了。全都完了;现在咱们连个牙医都买不起了。”
尖刻的责难涌到了萨利嘴边,他想说:“我求你抛,可是你——”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在追悔莫及的艾莱柯那颗破碎的心上再捅一刀。他想到了一个比较高尚的念头,说:
“艾莱柯,挺住,还没有全完呢。我叔叔的遗产你并没有拿一分一厘去投资,你投的是那笔钱无形的未来收益。咱们赔了的只是你用举世无双的金融头脑和眼力,凭借那笔未来收益获得的增值部分。打起精神来,抛开这些烦恼。咱们还有三万块钱没有动;可以想像,凭你已经具备的经验,在两年之内用那笔钱你能创造多少业绩!那两桩婚事吹不了;只是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