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宽心话句句在理,艾莱柯听进去了,马上产生了电击一样的作用;她的眼泪止住了,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她眼里闪着光芒,心中充满感激之情,举手发誓,展望未来,她说:
“现在我宣布——”
可是她的话被一位客人打断了。来人是《萨加摩尔周报》的编辑兼老板。他碰巧到湖滨镇来探望即将走完人生旅途的祖母。除了这桩伤心的使命,他还想顺便办一件事,因此来造访福斯特夫妇。这对夫妇过去几年专注于其他事务,忘了付报钱。欠款一共是六块钱。这客人来得正是时候。他一定熟悉提尔伯里,知道他可能什么时候进棺材。当然了,他们不能这样问,因为那会触犯遗嘱,不过他们可以绕着圈子打听,希望能有结果。可是,这个计谋没有奏效。那位木头编辑根本不懂得人家正在跟他套话。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那位编辑说着说着,需要打个比方,就说:
“老天爷,就像提尔伯里·福斯特那么难缠!——这是我们那儿的一句俗话。”
这句话突如其来,把福斯特夫妇吓了一跳。编辑看见了,抱歉地说:
“我敢说,这句话并无恶意。就是随便说说;是一句玩笑话,你们知道——没什么意思。你们跟这个人沾亲吗?”
萨利压下心头追不及待的热望,极力不动声色地回答:
“我们——这个,我们不认识他,只是听说过。”编辑松了口气,恢复了镇定。萨利又问了一句:“他——他——还好吧?”
“他好?嘿,不瞒您说,他五年前就进了鬼门关了。”
福斯特夫妇伤心得浑身发抖,不过他们自己的感觉倒像是高兴。萨利用一种无关痛痒的口气试探着问:
“喔,是吗,人一辈子就是这样,谁也免不了——富翁也难免一死。”
编辑笑了。
“这话要是包括提尔伯里,”他说,“他可担当不起。他身无分文;是全镇子人凑钱给他送的终。”
福斯特夫妇像霜打似地呆坐了两分钟;泥塑木雕一般,浑身直冒凉气。后来,萨利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问道:
“是真的吗?您说的这是真事?”
“嘿,那还用说!我是遗嘱执行者之一。他什么都没撇下,只有一架小推车留给我了。那车还没有轮子,没什么用处。不过总算是件东西吧,为了报答他,我给他凑了几句悼词,可又让别的稿子挤掉了。”
福斯特夫妇没听进去,他们的心里堵得满满的,什么也装不下。他们低头坐着,除了心痛,全身没有别的感觉。
过了一个钟头。他们还坐在那儿,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客人早就走了,他们也没发觉。
后来他们摇晃了一下,精疲力尽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相互盯着,如梦如痴,心神恍惚,接着又像小孩子似的颠三倒四说胡话。他们常常只说半句话,就不出声了,看来不是没意识到,就是想不起该说什么。有时候他们从沉默中苏醒过来,闪过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他们的脑袋里想过什么事;然后,他们带着无言的关怀,轻轻拉住彼此的手,表达相互的同情和支持,好像是说:“我就在你身旁,我不会撤下你,咱们一起承受;总会解脱出来,忘了这些,总有一块墓地可以安息;忍着吧,用不了多久了。”
他们又活了两年,夜间受尽心灵的折磨,总是冥思苦想,沉浸在悔恨与悲伤的含混梦境里,一言不发。后来,他们俩人在同一天得到了解脱。
临终之际,萨利万念俱灰的心头笼罩着的黑暗消散了一会儿,这时他说:
“飞来的不义之财是圈套,对咱们没好处。火爆的日子没个长远的,为了这个,咱们把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小日子都丢了——别人可别再跟我们学了。”
他闭着眼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临终的寒意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意识渐渐从他的脑海里消失,他喃喃地说:
“金钱带给他痛苦,他却拿我们来报复,我们跟他无冤无仇啊。他遂了心愿:他老奸巨猾,说给我们只留三万块钱,他知道我们会想办法多赚点儿,这样一来就毁了我们的日子,伤了我们的心。他本来可以再多留点儿,多得让我们不打赚钱的主意,他这样做也不用多破费。心眼儿好一点儿的就会这么做;可他小肚鸡肠,不懂得发善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