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又一起躺在睡袋里,这是最后的一夜,夜已很深了。玛丽亚紧偎在他身上,他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想,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

罗伯托。玛丽亚柔情地说,吻他,真惭愧。我不愿让你失望,可是一碰就痛,痛得厉害。看来我对你没多大用处了。

总是会痛的,他说。不,兔子,没什么。我们不做任何会引起痛苦的事。

我不是指那回事。是这样,我想叫你快活,可是做不到。没关系。一会儿就会好的。我们躺在一起,就结合在一起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感到惭愧。我想这是以前人家糟蹋了我才引起的。不是你我的关系。我们别谈这个了。

我也不愿谈。我想说的是,最后一夜叫你失望,我受不了,因此就想为自己找借口。

听我说,兔子。他说。这种事一会儿就会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他想。对最后一夜来说,这兆头不妙。

接着他过意不去地说,紧紧挨着我,兔子。我客欢你在这儿黑夜里貼在我身边,就象我喜欢和你做爱一样。

我真惭愧,我原以为今夜又会和那次从聋子那儿下山后在高地上那样的,什么话!他对她说。可不会每次都一样,这样和上一次那样,我都喜欢。他撇开失望的心情,撤了个谎。我们静静地在一起,我们睡觉。我们一起聊聊吧。我从谈话中知道你的情况极少。我们讲讲明天,讲讲你的工作好吗?我要学得聪明点,帮你做事。

不,他说着在睡袋里彻底放松了筋骨,静静地躺着,脸颊貼在她肩上,左臂枕在她头下。最聪明的办法是不谈明天,也不谈今天发生过的事。我们在这里不谈伤亡的事儿。明天非干不可的事,到时候干就是了。你不觉得害怕?

哪里的话,她说。我老是害怕。可现在我尽替你害怕,所以想不到自己了。

别这样,兔子。这种事我遇到得多啦。有的比这次更糟。他撒了个谎。

接着,他突然放纵自己,听任自己沉溺在幻想中,他说,我们谈谈马德里,谈谈我们在马德里的情景吧。

好,她说。唉,罗伯托,我让你失望了,真对不起。有什么别的事我可以替你做吗?

他抚摸着她的头,吻她,然后舒适地偎依在她身边,倾听着夜籁。

你可以跟我谈谈马德里,他说,并想,我要为明天养精蓄锐。明天我霈要全部的精力。现在松针地上不会象我明天那样地谣要精力。《圣经》上说谁把它遗在地上了?俄南。他想,俄南结果怎么样?我想不起还听说过关于俄南的别的情況。

他在黑暗中微笑着。

接着他又听任自己沉溺在幻想中,感到沉溺在幻想中的逸乐,就象夜间迷迷糊糊地接受性爱,只感到接受的快感。

我亲爱的。他说,吻着她。听宥,有天晚上我在想马德里,想我怎样到了那儿,把你留在旅馆里,而我呢,赶到俄国人住的饭店里去看朋友。不过那不对头,我不会把你留在旅馆里的。干吗不呢?

因为我要照联你。我永远也不离开你。我要跟你一起到民政局去领证明。然后跟你一起去买需要的衣服。不需要多少衣服,我自己会买。不,要很多,我们一起去,买些好的衣服,你穿了一定很漂亮。

我宁愿我们待在旅馆的房间里,打发别人去买。旅馆在哪儿?

在卡廖。场。我们要在那家旅馆的房间里待很长的时间。有一张宽阔的床和干净的床单,澡盆里有热的自来水,还有两个壁柜,一个放我的东西,一个归你用。敞开的窗子又髙又宽,窗外街上有喷泉。我还知道几家挺好的饭店,那是没有执照的,但饭菜很好,我还知道几家店铺可以买到葡萄酒和威士忌。我们要在屋里放些吃的,饿了就吃,还有威士忌,想喝的时侯我就喝,我还要给你买些白葡萄酒。我想尝尝威士忌。

不过威士忌不容易搞到,如果你喜欢,还是喝白葡萄酒。威士忌你留着自己喝吧,罗伯托。她说。暧,我真爱你,爱你和爱我喝不到的威士忌。你真小气。

好,你就喝一点吧。不过女人喝这种酒不合适。

我一向可只享用到对女人合适的东西,玛丽亚说。那么我在床上仍旧穿我的结婚衬衫吗?

不。要是你喜欢,我还要给你买各式各样的睡农、睡裤。我要买七件结婚衬衫。她说。一星期当中每天换一件。我要给你买一件干净的结婚衬衫。你洗过自己的衬衫吗?有时候洗。

我什么都要冼得干干净净,我要象在聋子那儿那样,给你斟威士忌,在里面兑水。我要给你摘些橄榄、咸鳕鱼、榛子,给你下酒吃。我们要在房间里住一个月,一步也不离开。如果我能好好迎合你,她说到这里,突然不高兴了。

那没关系,罗伯特·乔丹对她说。真的没关系。可能是你那里以前受过伤,结了疤,现在又碰伤了。这情況是可能的。这一类情況过些时候都会好的。要是真有问题,马德里有的是好医生。

前几次挺好嘛。她恳求似地说,那说明以后也会挺好。

那么我们再谈谈马德里吧。她把两腿曲在他的腿中间,头顶擦着他的肩头。我一头短头发,那么难看,会不会替你丢人?不会。你很可爱。你有一张可爱的脸,颀长的身子又美丽又轻盈,金红色的皮肤很光滑,人人都会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什么话,把我从你那里夺走,她说。没有另一个男人能碰我,除非我死了。把我夺走,休想。

不过很多人会有这种打算的乡你等着瞧吧。他们会看到,我多么爱你,要是碰我的话,就象把手伸进一锅熔化的铅里那样危险。可你呢?你见了跟你一样有文化的漂亮女人,你不会替我害臊吗?决不。我要跟你结婚。

由你吧,地说。不过,我们已经取消了教堂,我看不结婚关系也不大。

我觉得我们还是结婚好。

由你吧。你听着。要是别的国家还有教堂,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儿结婚。

我的国家里还有教堂。他告诉她。要是你觉得有意思,我们可以在那儿的教堂里结婚。我从没结过婚。役有问敏。

你从没结过婚,我很高兴,她说。我还髙兴的是,你见多识。告诉了我那些事,这说明你跟很多女人亲近过。比拉尔对我说过,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傲丈夫。你现在可不会跟别的女人胡闹了吧?因为这准会叫我活不下去。

我从来没有踉很多女人胡闹过,他真心实意地说。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不会深爱一个女人的。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接着双手搂住他的头。你一定摘过很多女人。

没有爱过她们。

听着,比拉尔跟我讲过一件事一说吧。

不。还是不说的好。我们再谈谈马德里吧。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事?我不想说了。

是要紧事,也许还是说的好。

你认为要紧吗?

对,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怎么知道要紧呢?从你的态度看得出来。

那我不瞒你了。比拉尔告诉我说,我们明天都要死了,还说你跟她一样清楚,可是你不把它当一回事。她说这话不是批评,而是钦佩你。

她是这样说的吗?他说。他想。这个疯婊子。他说。又是她那套吉普赛鬼名堂。那是市场上的女摊贩和泡在咖啡馆里的胆小鬼嘴里的胡话。她奶奶的鬼话。他觉得胳肢窝里在出汗,汗水从胳膊和腰间淌下来。他心里嘀咕着,敢情你害怕了,呃?然后说出口来,她这个迷信的婊子,满嘴胡话。我们再谈马德里吧。

那么你不知道这回事?

当然不知道。别谈这种废话了,他说,用了一个更强烈更难听的词儿。

于是他再谈起马德里来,但这次没法再体会到身历其堍的感觉了,现在他只不过是在对他的女朋友、对自己撖谎,来消磨这战斗前的一夜,这他自己也明白。他喜欢这么做,但是接受了幻想而得到的乐趣却一点也没有了。然而他还是又讲开了。

我想过你的头发,他说。我想过我们要拿它怎么办。你瞧,现在已经满头都长满了,就象动物身上的毛那样长,摸着很舒服,我非常喜欢。这头发很漂亮,我用手捋,头发平伏之后又竖起来,就象风中的麦浪。用手摸摸吧。

他摸着,把手留在头发上,继续貼着她的脖子说话,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塞起来了。不过,我们在马德里可以一起上理发店,让理发师照我的样子把两边和后面的头发剃掉,修得整整齐齐这样,在头发长长之前,在城里走动就看起来好多了。

我会着起来象你了,她说,紧紧抱着他。那我一定不再改变发型了。

不。头发会不断地长。那只不过是为了在头发长长之前弄得整齐些。头发长长要多久?很长很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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