聋子在小山顼上作战。他不喜欢这座小山,他见到这座山的时候,就觉得它的形状很象下疳。但是除了这座山之外投有其他选择。他从老远望来,看到了这座山,就选中了它,策马朝它跑来,背上背着沉重的自动步枪,马儿吃力地爬着坡,身子在他胯下颠箱,一袋手榴弹在他身体的一边晃荡着,一袋自动步枪的弹药盘碰撞着他身体的另一边。华金和伊袼纳西奥不时停一会儿,开几枪,停一会儿,开几枪,好让他有时间找个有利的地形架枪。
那时,使他们遭殃的雪还没化尽。聋于的马被打中了,因此它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缓漫而蹒珊地爬上通向山顶的最后一段路,伤口鲜血直进,洒在雪地上,聋子拉着马笼头,肩上搭着马继绳,使劲拉着马一起爬山。枪弹啪啪地射在岩石上,他肩上挎着两袋沉重的弹药,拼命爬山,接着他挑了个合适的地方,抓住马鬃,利索、熟练而怀着深情地对马开了一枪。于是马儿脑袋向前栽倒,填补了两块岩石之间的缺口。他把枪架在马背上射击,射掉了两盘弹药。枪身格袼作响,空弹壳进到雪地里,搁在马身上的灼热的枪筒烫焦了马皮,散发出马鬃毛的焦糊味。他向冲上山来的敌人射击,迫使他们散开去找掩护,同时总觉得背上发毛,不知道背后会出现什么情况。等到他们五个人中间最后的一个到达了山顶,他才没有后顾之忧,保留下剩下的那几盘弹药,以备不时之冊。
山坡上还有两匹死马,这儿山顶上也有三匹。昨夜他只倫到三匹马,其中有一匹,当他们跟敌人一交上火,在营地的马栏里来不及备鞍就想跨上去时,拔脚逃跑了。
到达山顶的五个人中三个负了伤。聋子腿肚上受了伤,左臂上伤了两处。他非常口渴,伤口庥木发硬,左臂上有个伤口很痛。还有,他头痛欲裂,他躺着等待飞机飞来,想起了一句西班牙俏皮话,应当象吃阿司匹林片那样地接受死亡。但是他并没有把这甸笑话大声说出来。每当他挪动胳臂,扭头看看周围他那伙剩下的弟兄时,就感到头痛恶心。他在头痛和恶心中咧。
五个人象五角星的五个角尖般展开着,他们用双手双睞挖掘,用泥土和石块在头和肩膀前筑起了土墩。有了这些土墩当掩护,他们用石块和泥土把各个土墩联起来。华金十八岁,他有一个钢盔,便用来挖掘并传送泥土孩。
他这只头盔是在炸火车时搞到的。头盔上有个子弹窟寤,大家常常取笑他保存这头盔。但他敲平了窟瘙边的豁口,在窟寐中打了个木塞,然后把里面的木塞头削掉,锉得和钢皮一烺枪声初响时,他猛地把钢盔套在头上,哐啷一声,好象头上给莱锅揍了一下。他的马被打死后,他肺部剧痛,两腿死沉,嘴里千渴,在子弹纷飞、枪声大作中冲上山坡最后一段路时,那顶头盔仿佛变得重极,象一道铁箱般箍住了他那要炸裂的前额。但是他没有丢掉它,他现在就用它不停地,简直象台机器似地拼命挖掘。他还没中弹。
它总算还有点儿用处啊。聋子用低沉的堠音对他说。
坚持斗争就是胜利。华金说,由于恐惧,他口腾干得不听使唤,超过了战斗时常有的口渴。那是共产党的一句口号。
聋子转过头去,望着山坡下有个骑兵躲在一块大岩石后打冷枪。他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但没心情欣赏口号了,你说什么?
他们中间有个人从他在筑的工事面前转过头来,这个人脸面朝下匍匐着,下巴抵住地面,小心翼翼地伸手放一块岩石。华金一刻不停地在挖,他用那干渴而年靑的声音把口号又说了一遍。
最后一个词是什么。下巴抵住地面的人问。
胜利,小伙子说。
狗屁,下巴抵住地面的人说。
还有一句,这里也用得上,华金说,仿佛这句话的每一个词是一个护身符似的,伊芭露丽说,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又是狗屁,那人说。另一个人扭过头说。我们是伏着,不是跪着。
你明。共产党员。你的伊芭露丽有个儿子和你年岁相仿,革命开始以来,送去了俄国,你知道吗?那是胡扯。华金说。
什么胡祉,另一个说。这是那个名字古怪的爆破手跟我讲的。他也是你的同党。他干吗胡扯?
胡扯。华金说。把儿子藏在俄国逃避战争,她不会干这种事。
我在俄国就好了,聋子伙里又一个说。你的伊芭露丽现在不会把我从这里送到俄国去吧,共产党员?
要是你这样信赖你的伊芭露丽,那么叫她帮我们离开这个山头吧,一个大腿上绑着绑带的人说。
法西斯分子会叫你离幵的。下巴抵在泥里的人说。别说这种话了,华金对他说。
把你嘴上你妈妈的奶水擦擦干,给我一头盔泥吧。下巴抵住地面的人说。我们谁也看不到今晚太阳下山了。
聋子在想,这座山的样子真象下疳。要不,象大姑娘没有扔头的乳房。要不,象圆锥形的火山顶。他想。你从来没见过火山。你永远也见不着了。这座山象下疳。别提火山了。现在想看火山已经太迟啦。
他从死马的肩隆边万分小心地朝外望了一眼,山坡下方一块大岩石后面立刻射来一梭子弹,他听到手提机枪子弹射入马身上的噗噗声。他在马?后面匍匐爬去,从马臀部和一块岩石之间的缺口朗外望去。就在他下面的山坡上有三具尸体,那是法西斯分子在自动步枪和手提机枪的火力掩护下肉山顶冲锋时倒下的;他当时和其他人把手榴弹扔下去,从山坡上滚下去,粉碎了这次进攻。山顶的另一边还有些尸体,他没法看到。敌人没有可以倩以冲上山顶的射击死角,而聋子知道,只要他的弹药和手榴弹够用,他的一伙还有四个人,敌人就没法把他从这里赶跑,除非拉来迫击炮。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已派人到拉格兰哈去要迫击炮。也许没去,因为飞机当然就快来了,侦察机从他们头上飞过巳有四个小时了,这座山真象下疳,聋子想,我们呢,就是上面的脓。但是他们愚蠢地进攻时被我们杀死了不少。他们怎么会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垮我们呢?他们有了这样新式的武器,忘乎所以,昏了头啦。他们弯着腰冲上山的时侯,他扔了个手櫥弹,騸一跳地滚下山坡,把那带头强攻的年青军官炸死了,他在那片黄色的闪光和灰色的尘雾中看到这个军官身子朝前一冲,栽倒在他这时躺着的地方,象一大堆披烂的农服。这是他们进攻所达到的最远的地方。聋子望望这具尸体,然后望着山坡下方的其他尸体。
这帮家伙有勇无谋,他想。但是他们现在头脑清醒了,飞机到来之前不再进攻了。当然啦,除非他们派来尊迫击炮。有了迫击炮就好办了。这种情況下一般都用迫击炮。他知道,迫击炮一来他们就会完蛋,但是当他想到要来飞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山顶上一充遮蔽,好象赤身裸体,甚至连皮肤都被扒掉了似的,他想,我觉得没有比这更赤裸棵的了。相形之下,一只剥皮的兔子也象一头熊那样有遮盖的了,可是他们干吗赛派飞机来?他们用一尊迫击炮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从山上轰走。然而他们认为他们的飞机了不起,说不定会派飞机来。正象他们认为他们的自动武器了不起,于是就干出了那种蠢事。可是不用说,他们一定巳经去调迫击炮了。
有人开了一枪,随即猛的一拉枪栓,又开了一枪。要节省子弹,聋子说。
有个老婊子养的想冲到那块岩石后面,那人指着。你打中他没有?聋子困难地转过头来问,没有,那人说。杂种缩回去了。比拉尔是头号婊子,下巴抵在泥里的那人说,这婊子知道我们在这儿要完蛋了。
她帮不了忙,聋子说。那人这句话是在他那只正常的耳朵一边说的,他不用回头就听到了,她有什么办法?从背后干这些婊子养的,什么话。聋子说。他们布满了整个山坡。她怎样下手打他们呢?他们有一百五十人。现在说不定更多了。不过,要是我们能坚持到天黑的话。华金说。要是圣诞节成了复活节的话。下巴抵在泥里的人说。要是你大婶有卵子的话,她就成了你大伯了,另一个对他说。叫你的伊芭露丽来吧。只有她能保佑我们了。
我不信关于她儿子的说法,华金说如果他在那儿,准是在受训练,将来当飞机驾驶员什么的。
他躲在那儿保险,那人对他说。
他正在学辩证法。你的伊芭鼉丽到那儿去过。利斯特和莫德斯托那一帮人都去过,这是那个怪名字的家伙跟我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