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应该到那边去学习好了回来帮助我们。华金说。他们现在就应该来帮助我们,另个说。那伙肮脏的俄国骗子手现在都该来帮助我们。他又打了一枪说。我搡他的,义没打中。

要节省子弹,话别太多,要不然会很口渴,聋子说,一这儿山上没水。

喝这个吧,那人说着,侧过身子从头上退下挎在肩上的皮酒袋,递给聋子。湫湫口,老伙计。你受了伤,一定。艮口浪。

大家喝。聋子说。

那我来先喝一点,主人说着,把酒袋一挤,喷了好些酒在自己嘴里,这才把它递给大家。

聋子,你看飞机什么时候来?下巴抵在泥里的人问,随时都会来。聋子说。他们早该来了。你认为这些老婊子养的会再进攻吗?只要飞机不来。

他觉得没必要提追击炮。迫击炮一来,他们马上会明白的,我的天主,拿我们昨夭看到的来说,他们的飞机是够多的。

太多啦聋子说,他头痛得厉害,一条胳膊僅硬得一动就痛得简直受不了。他用那条好胳膊举起皮酒袋,同时仰望着那明净蔚藍的初夏天空,他五十二岁了,他相信这准是他最后一次看到那样的天空了,他一点也不怕死,但气愤的是给困在这座只能当作葬身之地的小山上。他想。如果我们能够脱身,如果我们能迫使他们从那长长的山谷中过来,或者我们能突出去,穿过那公路,那就好了。可是这座下疳般的山哪。我们必须尽可能好好利用这座山的地形,到目前为止,我们利用得满不错。

如果他知道历史上有许多人不得不用一座小山作为葬身之地,他的情绪不会因此而高一些,因为在他当时的情况下,人们不会关心别人在相同情况下的遭遇,正如一个新寡的妇人不会由于得知别人心爱的丈夫去世而凭添慰藉。不管一个人怕不怕死,死亡是难以接受的。聋子不怕死,但尽管他已经五十二岁,身上三处负伤,被困在山上,死亡还是没有可爱的地方。

他在心里拿这个来开玩笑,但他望望天空,望望远处的山岭,喝了口酒,却并不想死。他想,要是人一定要死的话一显然人是非死不可的一那么我可以死。只是我讨厌死啊,死没什么了不起,他心中投有死的图景,也没有对死的惧怕。但是山坡上麦浪起伏的田地、天空中的苍麼、打稻筛谷时秣屑飞扬中喝的一陶罐水、你胯下的马儿、一条腿下夹着的卡宾枪、小山、河谷、两岸长着树木的小溪、河谷的那一边以及远方的群山,这一切都生意盎然。

聋子交还皮酒袋,点头致谢。他向前欠身,拍拍被自动步枪枪筒烫焦皮的死马肩头。他仍能闻到马鬃毛的焦味。他回想到当时子弹在他们头上和四周嘘嘘而过,密集得象帷幕,他怎样把战栗的马牵到这里,小心地对准马儿两眼和两耳之间的连结线的交叉点打了一枪。然后,乘马栽倒的时候,他立刻伏在那暖和而潮湿的马背后,架好枪射击冲上山来的故人。真是匹了不起的好马,他说,聋子这时把身子没受伤的一侧貼在地上,仰望着天空。他躺在一堆空弹壳上,他的头有岩石遮掩着,身体伏在马?背后。他感到伤口僅硬,痛得厉害,他觉得疲乏得没法动弹了。

你怎么啦,老伙计?他身边的人问他。没什么。我休息一会儿。

睡吧,身边那人说。来的时候会吵醒我们的。正在这时,山坡下有人喊了。

听着,土匪!声音来自架着离他们最近的自动步枪的岩石后面。飞机一来要把你们炸得粉身碎骨,现在就投降吧。他说什么?聋子问。

华金告诉了他。聋子侧身一滚,抬起上半身,这样又鳟伏在枪后面了。

飞机也许不会就来,他说。别答理他们,别开枪,说不定我们可以引他们再来攻。

我们骂他们几声怎么样?那个跟华金谈起伊芭露丽的儿子在俄国的人问。

不行,聋子说。把你的大手枪给我。谁有大手枪?这儿。

把枪给我。他双膝跪着,接过一支九毫米口径的星脒大手枪,朝死马旁边的地上打了一枪,等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打了四枪。接着,他数到六十,然后对准马尸体上打了最后一枪。他露齿笑笑,交还手枪。

上好子弹,他低声说,大家都别开口,谁也不许开枪,土匪在岩石后大声喊着。山上没人说话。

土匪!投降吧,不然把你们炸得粉碎。他们要上钩啦,聋子髙兴地低声说。在他等着的时候,一个人从岩石堆后面探出头来。山顶上一弹不发,那顆脑袋又缩回去了?聋子等着、张望着,却再投出现什么情况。他转过头,着到其他的人都在观察着各人前面的山坡,他望着他们,他们都摇摇头。谁也不许动,他低声说。老婊子养的,岩石后又传来了骂声。共匪。嫖娘的。咂你们爸爸鸡巴的。聋子霣齿笑着。他侧过那只正常的耳朵,才听清这大声臭骂。他想,这可比阿司匹林妙啊。我们能打死几个呢?他们能那样蠢吗?

骂声又停了,他们有三分钟没听到什么声音,没见到什么动静。接着,山坡下一百码远的一块岩石后面埋伏着的人探出头来,开了一枪。子弹打在一块岩石上,一声尖厉的呼啸,眺飞开去——接着,聋子看到有人弯睡从架着自动步枪的岩石后面跑出来,穿过空地,朝躲在一块大岩石后的伏击者跑去,他几乎是纵身一眺扑到这大岩石后边去的。

聋子朝四周望着。他们对他打手势,表示其他山坡上没有动静。聋子高兴地笑笑,摇摇头。他想,这可比阿司匹林妙上十倍。他等着,这股髙兴劲儿只有猎人才会有。

山坡下从岩石堆后奔到大岩石后去的那个人正在对那伏击者讲话。

你相倌吗?说不准,伏击者说。

这是合乎情理的,这个身任指挥官的人说。他们被包围,没了指望,只有死路一条。伏击者没说什么,你认为怎么样?指挥官问。看不出名堂,伏击者说。

刚才那几声枪响以后,你看到过什么动静?一点也没有。

指挥官看看手表,两点五十分。

一个钟点以前,飞机就该来了,他说。正在这时,另一个军官冲到大岩石后面。伏击者挪过一点身子,给他让出些地方。你,帕科,第一个军官说。你看是怎么回事?第二个军官刚从山坡上自动步枪枪位那儿猛冲过来,正在喘大气。

我看这里面有鬼,他说。

要是没有鬼呢?我们在这儿苦等着,包围着些死人,不是笑话吗?

我们干的事岂止可笑哪,第二个军官说。瞧这山坡。他抬头望着山坡,那里尸体一直遍布到山顶。从他那儿望去,看得见山顶上一片凌乱的山石、聋子的死马的肚子、伸出的马腿、撅出的马蹄以及新翻起的泥土。迫击炮怎么搞的?第二个军官问。再过一小时该来啦。那是说最多一小时。那就等迫击炮吧。蠢事已经干得够多啦。土匪!第一个军官突然站起身大喊,脑袋暴露在大岩石上面。他这样站直了身体,山顶望过去显得近得多了共匪,怕死鬼。

第二个军官望望伏击者,摇摇头。伏击者转过头去,但抿紧了嘴唇。

第一个军官站在那儿,一手按在手枪柄上,把脑袋完全暴露在岩石上方。他朝山顶恶骂、诅咒。一点动静也没有。接着他干脆从岩石后面走出来,站在那儿仰望着山顶,没死的话,开枪吧,怕死鬼,他大声叫喊。开枪打我这个不怕哪个从老婊子肚里钻出来的共匪的人吧。

最后这句话很长,等他喊完的时候,脸涨得通红,第二个军官又摇摇头。此人长得又瘦又黑,眼神温和,嘴阔唇薄,凹陷的双颊上布满了胡子茬。首次下令进攻的是那个在大叫大喊的军官。死在山坡上的青年中尉是这个名叫帕科·贝仑多的中尉最亲密的朋友。帕科正在听那显然处于狂热状态的上尉在叫喊。

杀我姐姐和娘的就是这帮畜生,上尉说。他长着一张红脸,留着两繳金黄色的英国式小胡子,眼睛有点毛病。这双眼睛是浅蓝色的,睫毛也是浅色的。你如果仔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它们似乎不会一下子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共亜。他接着大喊,怕死鬼。又开始咒骂了。

他这时完全没有掩护,站着用手枪仔细瞄淮,朝山顶上的唯一目标,聋子的死马,开了一枪。枪弹在死马下面十五码的地方溅起了一股泥土。上尉又开了一枪。枪弹射在山石上,嗖的一声弹开去。

上尉站在那儿望着山顶。贝仑多中尉望着离山峰不远的另一个中尉的尸体,伏击者望着眼前的地面,他接着抬头望望上上面没有活人了,上尉说。你,他对伏击者说,到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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