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什么时候炸桥呢?”罗伯特·乔丹问。

“在进攻开始之后。进攻一开始就炸,不能提前。这样,增援部队就不能从那条路上开上来。”他用铅笔指着。“我必须肯定那条路上来不了援兵。”

“什么时候进攻?”

“我会告诉你的。但是你只能把日期和时间当作一种可能性的参考。你必须在那之前准备就绪。进攻开始后就炸桥。明白吗?”他用铅笔指着。“他们增援兵力只能进攻那条路。他们只能从那条路把坦克、大炮一直卡车开到我发动攻击的山口。我必须肯定桥要炸掉。不能提前,不然的话,如果进攻推迟,他们就可以把桥修好。那可不行。进攻开始的时候,就必须炸掉,我必须有充分把握。岗哨只有两个。跟你一起去的那人刚从那里来。据说他非常可靠。你就会明白的。他在山里有人。你需要多少人,就要多少。尽可能少用人,但要够用。我不必对你说这些事情了。”

“怎样才能断定进攻已经开始了呢?”

“进攻将由整整一师兵力发动。现有飞机轰炸作为准备。你耳朵不聋吧?”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当飞机礽炸弹的时候,进攻就开始了?”

“你不能老是这样理解,”戈尔兹说,还摇摇头。“但是这一次,你可以这样看待。这是我布置的进攻。”

“我不懂了,”罗伯特·乔丹说,“老实说我不喜欢这个任务。”

“我也不是分喜欢。你要是不愿承担,现在就说。要是你认为自己干不了,现在就说。”

“我干,”罗伯特·乔丹说。“我去干,没问题。”

“我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戈尔兹说。“那就是桥上不能有任何东西通过。那一点要绝对保证。”

“我懂。”

“我不喜欢要求人做这种事情,并且用这种方式做,”戈尔兹接着说。“我不能命令你干这种事。我明白犹豫我提出的条件,你将被迫干些什么。我已经仔细解释过了,为的是要你明白,要你明白种种可能遇到的困难和任务的重要性。”

“如果桥炸了,你们怎样向拉格兰哈推进?”

“等我们攻占山口,就着手把桥修起来。这是一次十分复杂而漂亮的军事行动,象以往一切军事行动那样复杂而漂亮。这计划是在马德里制订的。这是维森特·罗霍,那位失意的教授的又一杰作。我布置这次进攻,象历来那样是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进行的。尽管如此,这是一次大有可为的军事行动。我为这次行动比往常感到更为乐观。把桥炸掉之后,这一仗是可能大胜的。我们能拿下塞哥维亚。看,我来指给你看这是怎么回事。你看到吗?我们的目标可不是这次进攻的山口的顶端。我们要守住它。我们的目标在远远的那边。看——在这里——象这样——”

“我还是不知道的好,”罗伯特·乔丹说。

“好,”戈尔兹说。“这样,你到那边就可以少一点思想负担,是吗?”

“我即使不去那边也不想知道。那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泄露情况的不会是我。”

“确实是不知道的好,”戈尔兹用铅笔敲敲前额。“有好多次我也希望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必须知道的有关桥的是,你知道了吗?”

“是。那我知道。”

“我相信你知道了,”戈尔兹说。“我不再向你发表讲话啦。我们现在来喝点酒吧。话说得不少,我很口渴了,霍丹同志。你的姓氏用西班牙语念起来很有趣,霍丹同志。”

“‘戈尔兹’用西班牙语是怎么念的,将军同志?”

“‘霍茨’,”戈尔兹露齿笑了,从喉咙深处发出这声音,就像患了重感冒咳痰似的。“‘霍茨’,”他声音嘶哑地说。“‘霍茨将军同志’。假使我早知道‘戈尔兹’在西班牙语里是这样念的,我来这里打仗以前就给自己另外取个好一点的名字了。我明知道要来指挥一个师,随便取什么名字都可以,可是竟取了‘霍茨’。‘霍茨将军’,现在要改已经太迟了,你喜欢partizan工作吗?”

“有时候。”

“你炸这座桥,可最好不要说什么‘有时候’啊。得,咱们别再唠叨这座桥啦。关于这座桥,你现在相当清楚了。我们非常认真,所以才能开些大玩笑。听着,你在火线另一边有很多姑娘吗?”

“没有,没时间花在姑娘身上。”

我不同意。任务越不正规,生活也就越不正规。你的任务太不正规。还有,你得把头发理一理。”

“我的头发理得很合适,”罗伯特·乔丹说。要他象戈尔兹那样把头发剃光才见鬼呢。“没有姑娘,我该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啦,”他阴郁地说。

“我该穿什么样的制服?”罗伯特·乔丹问。

“什么制服都不用穿,”戈尔兹说。“你的头发理得很不错。我是在逗你。你跟我很不一样,”戈尔兹说着有斟满了两人的酒杯。

“你思考的事情从来不仅仅是姑娘。我根本不思考。干吗要思考呢?我是将军。我从来不思考。别引诱我去思考吧。”

有个师部的人员坐在椅子上,正在研究制图板上的一张地图,这时用一种罗伯特·乔丹听不懂的语言对戈尔兹大声地说了些什么。

“闭嘴,”戈尔兹用英语说。“我想开玩笑就开。正因为我很认真,才能开玩笑。现在把酒喝了就走吧。你懂了吗,呃?”

“是,”罗伯特·乔丹说。“我懂了。”

他俩握了手,他敬了礼,出来上了师部的汽车,老头儿等在里面,已经睡着了。他们乘这辆车一路经过瓜达拉马镇,老头儿仍在睡觉,再顺着上纳瓦塞拉达的公路,来到登山俱乐部的小屋,罗伯特·乔丹在那儿睡了三小时才出发。

那是他最后一次会见戈尔兹的情景,戈尔兹有着一张永远晒不黑的白得出奇的脸,鹰一样的眼睛,大鼻子,薄嘴唇,剃光的头上有着一条条皱纹和伤疤。明天晚上,部队将集合在埃斯科里亚尔城外黑魅魅的公路上,长长两行车在夜色中装载着步兵;配备沉重的士兵爬上卡车;机枪排把他们的枪支抬上卡车;坦克顺着垫木开上装坦克的长平板车;在深夜把一师兵力拉出去,调动布置,准备进攻山口。他不愿想这些事。那不是他的事。那是戈尔兹的事。他只有一件事要做,那才是他应该考虑的,而且必须把它计划得清清楚楚,把所有的情况都估计到,不能发愁。发愁和恐惧一样糟糕。这只会使事情更难办。

这是,他坐在小溪边,望着山石间清澈的水流。他发现溪水对面有一簇稠密的水田芥。他涉过小溪,拔了两把,在水流中把根上的泥洗净,然后返身坐在背包旁,吃着那干净而凉爽的绿叶和鲜嫩尔带辣味的茎梗。他跪在溪边,把系在腰带上的自动手枪挪到背后,免得弄潮。他两手各撑在一块岩石上,附身去和溪水。溪水冷彻骨髓。

他撑起身体,转过头来,看见老头儿正在悬崖上爬下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也穿着这地区几乎成为制服的农民黑罩衣和深灰色裤子,脚上是一双绳底鞋,还背着一支卡宾枪。这人光着脑袋。两人象山羊般灵活地从悬崖上爬上来。

他们向他走来,罗伯特·乔丹站起身。

“你好,同志,”他对背卡宾枪的人说,并且微微一笑。

“你好,”对方勉强地说。罗伯特·乔丹望着这个人满是胡子茬的大脸。这张脸盘差不多是滚圆的,脑袋也是圆圆的,紧挨在肩膀上。两只眼睛小而分得很开,一双耳朵小而紧贴在脑袋上。他身子粗壮,高五英尺十英寸左右,大手大脚,鼻子破裂过,嘴角一边被刀砍过,横过上唇和小颌的刀疤在丛生的胡子中露了出来。

老头儿对这个人点点头,微微一笑。

“他是这里的头儿,”他露齿笑着说,然后屈起双臂,仿佛要使肌肉鼓起来似的。他以一种半带嘲弄的钦佩神情望着这个背卡宾枪的人。“一条好汉。”

“我看得出来,”罗伯特·乔丹说,又笑了笑。他不喜欢这个人的神情,心里没有一丁点儿笑意。

“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身份?”背卡宾枪的人问。

罗伯特·乔丹把别住衣带盖的安全别针解开,从法兰绒衬衫的左胸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交给这个人,这个人摊开证件,怀疑地看看,在手里翻弄着。

罗伯特·乔丹看出他原来不识字。

“看这公章,”他说。

老头儿指指印鉴,背卡宾枪的人端详着,把证件夹在手指间翻来翻去。

“这是啥公章?”

“你以前从没见过?”

“没有。”

“有两个,”罗伯特·乔丹说。“一个是S.I.M.军事情报部。另一个是总参谋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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