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他那张黑脸莞尔一笑,虽说显出一种粗蛮的怪相,却露出了洁白、细密的牙齿,同时又包含了温暖的气息,对她关心体贴的热情。因此她又成了有人敬有人疼的公主了,为此倍觉高兴。

而且,他目光深处那一星火花,她捕捉到了,也知道他清楚这一点。于是他们两人便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方面,在这种难以捉摸的默契中,他像女人一样心细如丝。

不过,他的出现,反而打消了她结婚的念头。不知为什么,她那奇怪的小脑子里,根本就没起过嫁给他的念头。也没有什么确切的原因。他不是个卑鄙丑恶之人。而她也有钱供两个人生活。其它并没有什么障碍。而且她并不是个古板人。

公主对此认为:他们两人身上的魔鬼似乎可以结合,而且也许已经结合了。只不过他们两人的自我:艾克特小姐和杜明戈·罗麦洛先生,却不知为何不能相容。他们之间是有一种特殊的心照不宣的亲密关系,但她却不认为这会促使他们结婚。换上一个哈佛或耶鲁的大学生,她也许较为容易地同意出嫁。

时光流逝。她也听之任之。到了9月底,山冈上的杨树叶子泛黄,栎树叶也变红了。可是沟沟谷谷里的三角叶杨树依然是一片翠绿。

“你什么时候离去?”罗麦洛两只黑眼睛紧盯着她问道,目光有些迷惘。

“大概十月底吧。”她说,“我答应人家11月初到达圣巴巴拉。”

他眼睛里的那点光亮黯然失色。她看到,他那张大嘴伤感地抿得铁紧。

她曾多次抱怨,说在这里除了金花鼠,小松鼠,也许还有臭鼬和豪猪,她再没有见过别的野兽。什么鹿呀,熊呀,美洲狮呀,统统没有见到。

“这山里没有大野兽吗?”她不满足地问。

“有呀。”他说,“有鹿。我见过它们的蹄印。我还见过一头熊的足迹。”

“但为什么见不到它们呢?”她像孩子一样,似乎很不满意,迫不及待。

“哦,那可是很难一见的。它们根本不容你接近。你必须守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不出声响,等它们出现。要不,你就得循着它们的足迹,走老远的路,去寻找它们。”

“可我只有看到它们,鹿或者熊以后,才舍得离开呀。”这时他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想进山,到深山老林去守候它们?”

“正是。”她抬起头来,望着他说,感到十分冲动,也顾不上考虑后果。

他的脸又板起来。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哦,”他有点挖苦的意味,嘲弄道,“那你先得找一所房子。现在夜里很冷了。整夜得呆在房子里。”

“山里有房子吗?”

“有。”他说,“好些年以前,有个采矿的来这里找金子,在山上搭了座小木屋。后来归我了。你可以去那里守一夜,或许会看到什么野兽。或许吧!我也说不准。或许什么也见不到。”

“有多大把握。”

“唉!我也不清楚。上次我在那儿,看见几头鹿下来饮水。我还打死过两头浣熊。但也许这回什么也看不见。”

“那里有水?”

“有。在云杉树下,有一个小潭。你知道,雪融后,水全流到潭里。”

“离这儿很远吗?”

“是有很远。你看见那道山了吗?”他转身朝西面的大山举起手,指着远处说,那姿势颇为动人,“那光秃秃的石山,”他的黑眼睛盯着远方,脸很庄严,似乎很痛苦,“过了那道山,再往前走,穿过云杉林,就到了小木屋。砂金矿原是那采矿人的。他把钱花光后,把产权卖给我父亲,可谁也没有采到过金子或者别的什么。谁也不上那里去。因为那里太荒僻了!”公主注视着落矶山那一线崇山峻岭。那已是9月末10月初的日子。白杨树叶转黄,渐渐掉落。云杉和松树在更高的坡上,似乎变得更深更暗。山冈上的栎木林,一片血红。

“我能上那儿去吗?”她转脸望着他,问。

他神色庄重,充满责任感。

“能。”他说,“你能去。不过山岭上有雪,又冷,而且荒凉得很。”

“我愿意去。”她还是坚持不放。

“那好,”他说,“既然你想去,就去吧。”

不过她也拿不准,不知维尔吉森家放不放她去,或起码让她单独与罗麦洛和佳明斯小姐一块去。

然而,她生性固执,固执得近乎疯狂,使她死抱住自己的想法不放。她要把这些大山看遍,看见它们的心脏,看透它们的秘密。她要翻山越岭,到那云杉林下面,到那碧波粼粼的溪潭旁边那座小木屋去。她要看野兽不知有人,在荒僻自然的山野出没。

“我们对维尔吉森家说,我们只是想去峡谷走一圈。”她说。

去峡谷走一圈,这是件平常事,并不艰苦,又不冷,也不远离人烟。他们可以在称作客栈的木屋里过夜。

罗麦洛飞快地瞧她一眼。

“你想这样对维尔吉森家说,就说呗。”他答道,“不过我明白,我领你进山,她知道了会发脾气的。我得牵一匹驮马先走一趟,送几条毛毯和一些面包上去。也许佳明斯小姐会受不了的。走这一趟很艰苦。”

他以墨西哥人的那种思维方式,缓慢地、不连贯地用英语表达道。

“不要紧!”公主突然下定决心,变得又坚决又执着,“我肯定要去。我去和维尔吉森太太说好。星期六动身。”他缓缓摇摇头。

“我星期天先牵一匹驮马,送几条毛毯上去。”他说,“以后咱们再动身。”

“好吧。”她有点不高兴地说,“那我们星期一出发。”她干起事情来受不得半点阻碍。

他哪怕星期天绝早动身,也要到深夜才能回来。他清楚这一点,不过还是同意星期一早上七点出发。那老实听话的佳明斯小姐得到通知,将要到峡谷走上一大圈。星期天轮到罗麦洛休息。晚上,公主上床之前,他还没有露面。可是星期一早上,公主穿衣服时,看见他从马棚里牵来了三匹马,顿时便十分高兴。

夜里十分寒冷,水沟边都结了冰。金花鼠爬到露天,睁着忧伤的眼睛伏在地上晒太阳,几乎冻僵了。

“我们也许要离开二三天。”公主说。

“很好。这就是说,在星期四之前,我们不用操心服侍你了。”维尔吉森太太说。她是芝加哥人,年纪轻轻,精明能干。

“反正一路上有罗麦洛照料,他是个靠得住的人。”她又加上一句。

他们出发朝大山走去时,阳光已经照在荒漠上,照得鼠尾草白花花一片,恍如砂石,照得四周的原野白亮耀眼。右边,隐隐显出印第安人土坯砌的村落。看上去,那些房子低矮,状如土包,不太显眼。他们身后,是牧场和一丛丛高大的三角叶杨树。树梢泛黄,高高地直指蓝天。

西南部辽阔的空间,已经显出浓浓的秋意。

三个人骑马,顺着山路,朝太阳升起的地方慢慢行驰。太阳已经升到黑苍苍的崇山峻岭上面,金光四射。山坡上已经点染得一片金黄,衬着湛蓝湛蓝的天色,闪射出白花花的亮光。有些山坡还为阴影所笼罩。红色的栎树,暗黄的柏树,绿得发青的松树和瓦灰色的山岩引人注目。峡谷里蓝幽幽的,一片深暗。

他们骑马依次而行。罗麦洛骑一匹黑马走头。他着一身黑服,成了一个行走不定的黑点,映在苍远辽阔的背景中。在那苍苍的景色里,连远处的松树都变淡了,微微发蓝。罗麦洛不声不响,策马向前,经过一丛丛肉叶刺茎藜。公主骑着那匹栗色牝马,紧随其后。佳明斯小姐断后,被前面两匹马扬起的白尘包裹。她骑在马背上,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气,有时马突然一个响鼻,打得她猛地一怔。

他们就这样慢慢前进。罗麦洛始终没回头往后看。不过他听得见后面的马蹄声。有这就够了。

至于余下的事,他只顾朝前走,也就懒得操心。公主有时无缘无故地发愁,同时又感到满心欢喜。那一身黑色,漠然行路的人影老是出现在她的眼帘。

他们走近了苍苍的山麓。山脚下这里那里,长着一簇簇圆滚滚的矮松和雪松。马在乱石坡上得得小跑。有时,从那肥硕的肉叶刺茎藜上,挑出一团团绒绒的金花。他们蜿蜒而行,走进那蓝色的阴影,登上一座陡峭的石坡,只见苍茫大地远远地横在后面。随后,他们进入了圣克里斯图瓦峡谷背阴处。

山溪高涨,湍急。马儿有时伸长脖子去吃路旁的野草。小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岩都朝小路挤过来。光线晦暗,气候凉凉的。马匹不停地在山道上攀行。在幽寂又晦暗的峡谷里,树木密密匝匝地生长在一起。他们走进了三角叶杨树林。这种树树干挺直,高耸入云。顶上沐着太阳的余晖,下面,在他们穿行的地方,却是一片森然。这里流水淙淙,枝叶披离,藤缠萝绕,怪石峥峥。公主发现,这片原始老林包含了这么多腐朽和沦落,不觉兴味索然,有些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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