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栗着,而无能为力。这当然是离奇古怪的!他如此奇异,自信,似乎拥有一切权力。他一意识到她会屈从于他的权力,他便已完全控制了局面。踌躇不定,谦卑恭顺一扫而空。他并不只想向她示爱:他有多种多样的原因想要娶她,而且他必须使自己驾驭住她。

他把她的手移到唇边,亲吻着她瘦骨嶙峋的手。“可怜的孩子累了,她需要安宁,需要爱抚和关心。”他用法语说。然后更紧地靠着她。

她畏怯地仰头看着他白睫毛下闪亮而疲惫的黑眼睛。可他动用全部意志力,迎视着她,并盘算着她必须顺从。他的身体挨着她十分近,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使她的脸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同时他安慰似地用另外一只手抚摩着她的胳膊。“亲爱的小东西!亲爱的小东西!阿诺尔特如此深爱着她!阿诺尔特爱着她!也许她会嫁给她的阿诺尔特。亲爱的小姑娘,阿诺尔特会给她的生活铺满鲜花,使她的生活充溢着甜美和满足。”

她依偎在他胸前,任他安抚着自己。瞬间她半心碎半报复地想到了母亲。随后她又感到冥冥之中的命运。噢,多好啊,不必再努力挣扎,只要屈服于命运就行。

“她会嫁给她的老阿诺尔特吗?呃?她会嫁给他吗?”他声音安抚,镇静,同时强迫地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他,浓密的白眉毛,闪光而疲惫的黑眼睛。多古怪滑稽啊!受他摆布有多好笑啊!他看上去略有些困惑。

“我该吗?”她说,淘气地咧嘴一笑。

“是的!”他睁着昏花老眼说,“我会让你满意的,你会看到这一点的。”

“让我满意!”她对他的自信真正地感到好笑,隐约笑着说,“你真的会让我心满意足?”

“当然!我向你保证。那你会嫁给我吗?”

“你必须去告诉妈妈。”她说着,又淘气地把脸埋在他的马甲里。一种男人的骄傲在他心中激荡。

弗吉尼亚与拌砂软糖关系密切,博多恩太太毫不知情:她不探询女儿的行踪。在这次著名的晚宴上,她平静而冷淡,不过完全沉着镇定。喝过咖啡之后,弗吉尼亚离开了,把她单独留给拌砂软糖。她不作任何努力进行交谈,只扫视着这个穿着标准晚礼服的矮小、粗壮的男人,心想他这种胖法怎么符合《巴格达之贼》当中戴着土耳其帽、穿着宽大平纹裤子的集市商人的形象。

“你真的喜欢抽水烟筒?”她问他,声调慢吞吞的。

“请问水烟筒是什么东西?”

“水烟的一种。在东方,难道你们不抽吗?”

他看起来迷惑茫然,谦卑恭顺,继而便又是沉默。她不知道他表面的沉静下面在酝酿着什么。

“夫人,”他说,“我想问您点事儿。”

“是吗,那干吗不问呢?”传来她略有些恶作剧的慢吞吞的声音。

“确实!就是这样。我希望有幸能娶您的女儿。她心甘情愿的。”

片刻完全的静寂。然后博多恩太太俯身向他。

“你说的是什么?”她问,“再说一遍。”

“我希望有幸娶您的女儿。她愿意接受我。”

他呆滞的黑眼睛看着她,然后又闪开了。她愣愣地紧盯着他,仍俯身向前,好像中了邪,变成块石头。她佩戴着粉红色玉饰,可他鉴别出它们是人造宝石,质地相当不错。

“我听见你说她愿意接受你?”传来慢吞吞,恶作剧式的冷淡声音。

“夫人,我认为是这样。”他说着,鞠了一躬。

“我想我们得等她来。”她说着,回身坐正。

一片沉寂。她瞪着天花板。他仔细地环顾房间,审视着家俱,嵌饰着象牙的柜橱里的瓷器。

“我能安排给弗吉尼亚小姐5000英镑,夫人。”传来他的声音。“假定她会带这套房子和房内的家具进入结婚分授财产处理,对吗?”

完全的沉寂。他或许是在月亮上。可他坐功很好,直坐到弗吉尼亚走了进来。

博多恩太太仍瞪着天花板。她心如刀割。弗吉尼亚扫了她一眼,却说:

“来杯威士忌苏打酒吗,阿诺尔特?”

他站起身,走向长颈苏打酒瓶,站在她旁边:一个相当矮胖粗壮的男人,满头白发,因为疑虑而一声不吭。一阵苏打水瓶嘶嘶作响声后,他们重又回到椅上坐好。

“阿诺尔特已经跟你说了吗,妈妈?”弗吉尼亚说。

博多恩太太挺身坐直,猫头鹰般的眼睛凝视着弗吉尼亚,形容憔悴。弗吉尼亚给吓坏了,然而心里却微微有一些震颤。她母亲给击垮了。

“真的吗,弗吉尼亚,你愿意嫁给这个——东方国家的绅士?”博多恩太太迟缓地问道。

“是的,妈妈,千真万确。”弗吉尼亚答道,声音柔和,带着嘲弄。

博多恩太太看起来傻呆呆地茫然不知所措。

“我可以省去在其中所起的作用,或是免去与你未来的丈夫有什么关系——我意思是说跟他谈什么生意吗?”她声音迟缓、清晰、茫然地问道。

“噢,当然!”弗吉尼亚说道。她吓坏了,笑声有些古怪。

又是一阵停顿。随后,博多恩太太感觉苍老憔悴了许多,但马上又振作起来。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未来的丈夫喜欢拥有这套房子?”传来她的声音。

弗吉尼亚强笑了一下。阿诺尔特只是给钉在位子上似的坐着,听着。她信赖他。

“嗯——也许吧!”弗吉尼亚说,“也许他愿意知道我拥有它。”她看着他。

阿诺尔特严肃地点点头。

“那你希望占有它吗?”传来博多恩太太迟缓的声音。“跟你丈夫一道继承它,你是这意思吗?”她一字一顿,拉长句子,强调着说。

“是的,我认为是这样。”弗吉尼亚说,“你瞧你说过这套房子是我的,妈妈。”

“很好,应该是这样。如果你在我的写字台上留下书面要求,我会派律师到这——东方国家的绅士那儿。我可以问什么时候你们考虑——结婚吗?”

“你看什么时候,阿诺尔特?”弗吉尼亚说。

“两个星期之内,怎么样?”他说道,笔直坐着,拳头放在膝盖上。

“大约两周,妈妈。”弗吉尼亚说。

“我听见了!两个星期之内!很好!两个星期之后一切听由你们作主。那么现在,失陪了。”她站起来,微微一欠身,平静而恍惚地走出房间。她不能大声尖叫,并把那地中海东部人撵出这个家,这真要她的命。可是她不能够,她已经抑制住了自己。

阿诺尔特站着,眼睛闪亮地环顾着房间。这将会是他的。

他儿子来英格兰时,他会在这儿接待他们。

他瞧着弗吉尼亚。她,现在也脸色苍白憔悴。她对他矜持着,好像怨恨似的。她怨恨母亲的失败。她仍有能力把他永远打发走,并回到母亲身边。

“你妈妈是个了不起的夫人。”他说,走到弗吉尼亚身边,拉着她的手。“可是却没有丈夫来保护,她是不幸的。我很抱歉她将会孤单一人。要是她愿意跟我们住在这儿,我会很高兴的。”

这狡猾的老狐狸清楚他在说什么。

“恐怕根本没有那个希望。”弗吉尼亚说。

她坐在长沙发上。他温柔地父亲般地安抚她,这不和谐的场景,就发生在她妈妈的客厅里,这让她觉得很滑稽。因为他看见客厅里的摆设精致漂亮而有价值,并且现在它们是他的了。他血液沸腾,充满激情地抚慰这瘦削的姑娘,因为她等同于这些有价值的环境,并把它们带来归他所有。他说:“跟着我你会非常安逸舒适,心满意足,噢,我会让你心满意足的,而不像夫人,你妈妈。你会长胖,像玫瑰般绽放。我会让你像玫瑰般怒放。订在下礼拜,怎么样?下礼拜,下星期三,我们结婚好吗?星期三是个良辰吉日。那时候好吗?”

“很好!”弗吉尼亚说道,给抚慰得又有非常舒适的命运感,一生中依靠命运,不作任何努力,再也不作任何努力了。

博多恩太太第二天搬到一家旅馆,而且必定是趁弗吉尼亚不在的时候到那套房间里收拾行李,解救自己和她那些私人用品的。她和她女儿,必要时,通过写信联系。

5天时间里,博多恩太太头脑清晰。该处理的事处理了,她所有的衣箱给搬走了。她有5个衣箱,那就是一切。她给剥夺了财产,被放逐了,无家可归,会到巴黎度过余生。最后一天,她在客厅里等弗吉尼亚回家。她戴着帽子,穿着行装,坐在那儿,像个陌生人。

“我只等着说声再见,”她说,“我上午离开这儿去巴黎。这是我的地址。我想一切都处理好了;如果没有,告诉我,我会处理好的。好了,再见!——我希望你会非常幸福!”

她阴险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这使弗吉尼亚恢复了理智,因为她开始时昏头昏脑。

“噢,我想我可能会。”弗吉尼亚说道,咧着嘴笑。

“我不该怀疑,”博多恩太太尖刻冷酷地说。“我认为那亚美尼亚祖父十分清楚他在干什么。你毕竟只是作妾的。”这些话慢吞吞说出,落下来却掷地有声!充满深深的蔑视。

“我想我是!相当有趣!”弗吉尼亚说道。“可是我想知道我在哪儿得到这个?不是从你那儿,妈妈——”她恶作剧地像唱歌似地慢慢说道。

“我该说不是。”

“也许女儿们像梦一样,和预料的刚好相反,”弗吉尼亚若有所思,刻毒地说道,“所有妻妾都不属于你,所以也许它会报应在我身上。”

博多恩太太朝她闪了一眼。

“你让我怜悯!”她说。

“谢谢你,亲爱的。你只得到我一丁点儿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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