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峡谷上面循着冲刷下去的溪水开始迂回曲折地往下走。一开始到处是岩石,走着走着,便开始有了松树,然后不久便看见了绿色枝干的白杨。到处盛开着秋天的花朵:粉红色大朵的雏菊似的花,有白色的,还有许多黄色的。可她太疲乏了,得坐下来歇息。她模模糊糊地看见这些鲜艳的花朵,就像一个死人必须看见的那些苍白的、游荡的幽灵一样。

终于,白杨树和松树相混杂的地带过去了,出现了草地和放牧的山坡。一个牧羊人,全身上下除了帽子和棉质的裹腰布之外,几乎赤裸在阳光下,他正在把那些褐色的羊群赶开。他们坐在一片小树林里歇着,等背马鞍的那个印第安人到来。他来了之后,不停歇,也独自往前走了。

他们听见有人走来的声音,是三个男人,披着上好的红色、桔黄色、黄色和黑色相间的彩色披毯,戴着光彩夺目的头饰。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灰色的头发用毛皮给编好了,桔黄色的羊毛披毯上缀着黑色的斑纹,像是豹皮。其他两位头发虽未灰白,但也是年长者。他们的披毯呈条纹状,头饰也不是那么精工制作。

这年轻的印第安人跟老者轻轻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听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着他或是这个女人,而是别着脸,眼睛瞧着地上,只是听着而已。终于,他们转过脸来,看着这个女人。

这老酋长,或是巫医,不管他是什么,有张古铜色刻满深深皱纹的脸,嘴巴周围生着几根稀疏的灰毛,两条用毛皮和羽毛编就的长长的灰白发辫搭在肩上。只有他的眼睛不同寻常,黑色,具有异乎寻常的穿透力,无所畏惧的超凡力量中没有呈现一丝不安。他带着具有穿透力的神情长时间紧盯着这女人的眼睛,寻找她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她鼓足全身勇气迎视着他的目光,保持着警惕,可这没有什么用。他不是像一个人看着另外一个人那样看着她,他甚至从未察觉她的抵触或者说是挑战,而只是望着穿过他们两人,看进她不知道是什么的境界。

她看出来期望与这老者进行任何人与人的交流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转过身来,朝年轻的印第安人说了几句话。

“他问你来这儿找什么?”年轻人用西班牙语说。

“我?什么都不找!我只是来看看这里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给翻译了过去,老人又一次抬眼注视着她。随后,他低沉含糊地又朝这年轻的印第安人说了几句什么。

“他说,她为什么离开白人的家?想把白人的上帝带给西尔西威人吗?”

“不,”她答道,很莽撞,“我自己离开白人的上帝。我来寻找西尔西威人的上帝。”

当这句话给翻译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寂和沉默。不久,老人声音很小,几乎带着疲倦地又说了起来。

“这个白人妇女寻找西尔西威人的神是因为她厌倦了自己的上帝吗?”传来这样的问话。

“是的,她厌倦了。她对白人的上帝厌烦了。”她答道,自以为那就是他们希望她说的话。她愿意尊崇西尔西威人的神。

当这句话给翻译过去,在随后紧张的沉默中,她意识到一阵特别的得意、狂喜涌现在这些印第安人身上。他们全都看着她,敏锐的黑眼睛里闪灼出无法理解的钢铁般的贪婪的意图。这使她更加迷惑不解,因为在这目光中根本没有色情肉欲的成分,它具有一种她的智力所无法解答的可怕的纯洁。她害怕,本来她就已吓得目瞪口呆,这下心里更是一片茫然,只剩下一具警戒的躯壳。

两个年长者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便走了,剩下年轻人和最老的酋长跟她在一起。老人现在带有某种关切看着她。

“他说你累了吗?”年轻人问。

“累极了。”她说。

“那些人会给你准备一辆马车。”年轻的印第安人说。

马车来了,其实那是一个用黑羊毛粗呢制成的类似吊床的轿子,吊在两个长发印第安人扛着的圆篙上。羊毛吊床摊在地上,她坐了上去,然后两个男人便扛起了圆篙。吊床晃晃悠悠,她好像给装在袋子里,跟着老酋长给抬出了这片小树林。酋长的豹斑羊毛披毯在阳光下奇异地闪着光。

他们已经出现在山谷尽头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玉米地,长着成熟的玉米穗。在这海拔很高的地方,玉米长得并不很高。一条踏实了的小路穿过玉米地。她唯一能见的就是阳光闪耀下披着黑色披毯的老酋长挺直的背影,他安稳、沉重,快速地走着,头朝前倾,目不斜视。抬她的轿夫紧紧跟着,有节奏地行走,前面那个男人漆黑的长发像瀑布似地披在裸露的肩膀上。

他们走过玉米地,来到一处由土或土坯砌成的大墙或土木工事前。走进敞开的木门,他们便置身于一个网络状的小型花园中。花园里长满了鲜花、药草和果树,每一个花圃都是由汩汩流淌的小渠里的水浇灌。在鲜花绿树掩映中是一座小小的闪光的白房子,没有窗户,大门也紧闭着。这地方是由小径、小溪,还有房屋区之间的小桥,开满鲜花的花园构成的网络系统。

沿着最宽的一条小路——这是一条在满地落叶和青草间踩出的窄径,一条多少个世纪以来用人的双脚踩得平滑的小路,没有马蹄践踏也没有车轮来碾轧它、毁损它——他们走到一条湍急而清澈的小河,穿过木桥。周围的一切沉寂无声——到处都没有人,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到漂亮的三角叶杨树下,突然出现在中央广场或是村子的广场边上。

这是由屋顶扁平、低矮的白色房屋构成的长方形建筑,两座高大的建筑物耸立在长方形的两端,面对面,看上去就像方形小屋堆在大些的长形小屋上面。每一幢小房子,除了突出在扁平屋檐下面的大圆横梁末端和扁平屋顶外,都是一片让人目眩的白色。在广场外围,高大建筑物附近是牲畜围场,里面有长着树和开着花的花园,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房子。

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默默地经过这些房子走向中央广场。这里土地相当贫瘠。无数代人穿过一个又一个门的脚已经把它踩得光滑而平实。所有这些没有窗户的房门都向着这空荡荡的广场,可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柴火堆在门槛附近,一个陶做的炉子仍在冒着烟,可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老人穿过广场直朝末端的大房子走去,它上面的两层,像用玩具砖砌的房子一样,一层比一层小地挺立着。外面,一个石砌的楼梯通向一层楼的房顶。

在楼梯口,轿夫一声不吭地停了下来,把女人放了下来。

“你上去。”说西班牙语的印第安人说道。

她爬上石头楼梯,走到第一栋房子的土制房顶,那里围着第二层房屋的墙形成一个平台。她绕着平台走到大房子背后,从那儿他们又下去走到后面的花园。

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看到一个人。不过现在有两个男人出现了,光着头,梳着两条长辫,穿着一条折成裹腰布的白衬衫。这两人跟三个新来的人一起穿过红花、黄花怒放的花园,朝一栋长而低矮的白房子走去。到了那里后,他们没有敲门便进去了。

房子里昏暗一片。里面传来男人的低语声。有几个男人在场,他们的衬衫在光线朦胧中泛出白色,黝黑的脸却看不清楚。他们坐在横放在远端墙边的一根平滑的大圆木上,这屋子除了这根木头,看上去空空荡荡。但,不,幽暗中其中一端是把睡椅,床似的,还有什么人躺在那儿,身上盖着毛皮。

陪着妇人走过来,身着豹斑披毯的年老的印第安人,现在摘下帽子,脱掉披毯和鞋子。他把它们放在一边,走近睡椅,低声说着话。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后来,一位雪白头发的老人,梦幻般地晃着模糊可见的脸,撑着胳膊肘,一声不吭地、模糊不清地看着这群人。

灰白头发的印第安人又说话了,随即年轻的印第安人,拉着女人的手,引她向前:她身穿传统的亚麻骑马服,脚踏黑皮靴,头上戴着帽子,颈上系着可怜的红领带,站在毛皮覆盖的老人的床边。这很老很老的人撑着胳膊肘半坐着,像幽灵似地冷漠,白发蓬乱地散披着,脸几乎是黑色的然而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世界的深邃的专心致志,身体前倾盯着她。

他的脸那么苍老,就像是黑色的玻璃,而嘴唇、下巴上蹦出的几根卷曲的白毛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长长的白发零散蓬乱地垂在玻璃般黝黑面颊的两边,隐隐地一层粉似地白眉毛下,老酋长像是来自久远、久远的死者用黑色的眼睛看着她,看着永远不能看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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