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树林穿过去要近1英里。辛森机械地从铁匠铺旁边拐过去,打开栅门。铁匠和他的伙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瞧着这个不速之客。可是,辛森太像绅士了,他们没法走上前跟他打招呼。他们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穿过这块地朝森林走去。

这天上午与6年或8年前那些阳光明媚的春天的上午没有丝毫的不同。白色的、沙黄色的鸡仍旧在篱门周围扒土,地里到处散落着杂乱的羽毛和扒出来的脏东西。树林那边的矮篱,夹在两堆浓密的冬青灌木中间,有一个遮蔽了的缺口。越过这个篱笆可以进入森林。篱笆上的棍条被看守踩来踩去,全都变样了。他终于回来了。

辛森太高兴了,他像个不安的幽灵回到自己过去生活过的乡村。然而他发现这里正等着他,没有改变一点。榛树仍旧高兴地向下伸展着它的小手,风铃草依旧苍白,在灌木丛的阴影下,在繁茂的青草中间,稀稀落落地摇曳着。

穿过树林的这条小径,恰好在坡顶,弯弯曲曲通向很远。

四周枝繁的橡树,在展示着它们的娇姿。香车叶草、一丛丛的山毛榉和一簇簇的风信子把地表装饰成了菱形图案。两棵被放倒了的树横挡在小道上。辛森踉跄着下了一个陡峭崎岖的山坡,又一次来到开阔地。从这里往北看就好像透过树林中的一个大窗户一目了然。他呆在那儿,越过山顶的田野凝视着村庄。村庄点缀着这片光秃秃的山地,仿佛它是从经过的工业货车上掉下来的,并且被遗弃了。村子里有一座直挺挺地立在那儿、有些现代风格的灰蒙蒙的小教堂。红色的住所一排排、一行行胡乱地散落着;村子后部,矿井的车头箱闪闪发亮,还有那赫然耸现的矿山。所有这一切都是光秃秃地裸露在露天里,没有一棵树!这村子确实一点没变。

辛森满意地转身继续沿着小路往山下的树林里走。他莫名其妙地兴高采烈起来,在一种持久的幻想中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突然,他吃了一惊,一个守林人站在他前面几码远的地方,挡在道上。

“先生,走这条路要到哪儿去?”这男人问,话中带着挑战的意味。辛森仔细打量眼前这小伙子。这是一个脸色红润、容貌不错的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黑色的胡子,很浓密、很短,覆盖在小小的、相当柔软的嘴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小伙子都很有男人味道,长得很帅气。他个子中等,站在那儿,健壮的前胸凸起,非常得意地挺直着傲慢的身体,有种很野性的感觉,就像喷泉猛烈喷射平衡着自身。他站着,枪托支在地上,犹疑不定地看着辛森。这个不速之客黑黑的、转个不停的眼睛在审视着对方,并且看透了他,却没有留心他的暗示。这使得看林人不安起来,脸变得通红。

“内勒在哪儿?你接了他的工作?”辛森问。

“你不是从豪斯来的,对吧?”看林人探询地问。他是不可能从那儿来的,因为那早没有人了。

“是的,我不是从豪斯来的。”辛森一本正经地答道,似乎要消遣他。

“那我是否能问你要到哪儿去?”看林人恼火地说。

“我要到哪儿去?”辛森重复着说,“我要到威利·瓦特农庄。”

“不是这条路。”

“我想是。从这条路下去,路过一口井,从白门出去。”

“可那不是公路。”

“我想那确实不是公路。不过我过去经常走,噢,我忘了,那是在内勒看林的时候。顺便问一句,他在哪儿?”

“因为风湿病,跛脚了。”看林人勉强答道。

“是吗?”辛森痛苦地叫道。

“那你是谁?”看林人换了一种语气问道。

“约翰·安德雷·辛森;我过去住在考迪雷恩。”

“过去也追求过希尔达·米勒雪普?”

辛森痛苦地笑了笑,睁大了眼,点了点头。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那你——你是谁?”辛森问。

“亚瑟·佩尔比姆——内勒是我叔叔。”看林人说。

“你住在这儿,在纳特坳吗?”

“我寄住在我叔叔家——在内勒家。”

“我明白了!”

“你说要下去到威利·瓦特去?”看林人问。

“对。”

两人停顿了好一会儿之后,看林人脱口说道:“我在追求希尔达·米勒雪普。”

年轻人极具挑衅似地、差不多是悲哀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辛森眼睛一亮。

“是吗?”他惊异地问。看林人满脸通红。

“她和我一直有交往。”他说。

“我怎么不知道!”辛森说。看林人极不自在地等着对方说下去。

“这事,怎么解决的?”不速之客问。

“怎么,解决?”另一个愠怒地反驳道。

“比如说,你们很快要结婚吗?”

“我想是的。”他说,充满着怨恨。

“噢!”辛森盯着他说。

“我已经结婚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补充道。

“你结婚了?”看林人有些不相信。

辛森响亮而令人不愉快地笑了笑。

“15个月之前。”他说。

看林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疑惑的眼光盯着他,显然在思前想后,试图把事情想清楚。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辛森问。

“是的,我不知道。”另一个阴沉沉地说道。

一阵沉默。

“啊,好了!”辛森说道,“我要走了。我想我可以走吧。”

看林人一声不吭地站在对面。两个男人僵持在这开阔、青草茂盛的地方,四周点缀着一小束一小束蓬勃的风铃草,这是在山顶的一个开阔的平台上。辛森犹豫地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了。

“唷,多美啊!”他叫道。

整个山坡下的景色一收眼底。平整的小路像条小河从他脚下逶迤而去。往下看去,除了中间看林人踏出的弯弯曲曲的绿色浅带以外,路上长满了风铃草。小路像条小溪通往水平面的蔚蓝色浅滩,映衬着一池的风铃草,弯弯曲曲的绿带仍然从风铃草中穿过,就像穿过蔚蓝色湖水的一条窄窄的冰水流。被浓荫遮蔽了的翠绿在灌木丛紫色枝条下摇曳着,仿佛花儿越过林地卧在碧波之中。

“啊,真可爱!”辛森惊叹道。这就是他过去生活过的地方,这就是他抛弃了的乡村,看到它如此美丽,令他痛心。斑尾林鸽在头顶咕咕叫着,空气中充满着鸟儿欢快的歌唱。

“要是你结婚了,为什么还一直给她写信,给她寄诗集,还有其他的东西?”看林人问道。辛森盯着他,吃了一惊,觉得羞愧无比。然后他开始微笑起来。

“嗯,”他说,“我不知道你……”

看林人又一次满脸通红。

“可要是你结婚了……”他指责道。

“我是结婚了。”另外一个嘲弄地答道。

接着辛森看着下面美丽的蓝色小径,感到羞耻。“我有什么权利紧紧抓住她?”他痛苦而自我轻蔑地想道。

“她知道我结婚了这类的事。”他说。

“但是你一直给她寄书。”看林人挑战似地说。

辛森一言不发,嘲弄地,又半带怜悯地看着这个男人。然后,他转身走了。

“再见。”他说着,走了。现在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让他烦躁:两棵阔叶柳,一棵金黄,散发着香气,轻柔摇曳着;另一棵是浅绿色,在风中轻快地响着,这使他想起在这里教过她传花粉的事情。他真是个傻瓜,真他妈在干蠢事!

“啊,好吧,”他自言自语道,这可怜虫看来对我心怀妒忌,我为他尽力而为吧。”他咧着嘴,情绪很坏。

◎二

农舍离林边不到100码远。树墙围成了一个开阔的四方院落。农舍朝向森林。辛森心绪烦乱。他注意到李花缤纷地落在长得茂盛艳丽的樱草花上。这些是他带到这儿栽种的。它们已经长得多么茂盛啊!李子树下,长满了一丛丛、一簇簇的樱草花,有深红的、粉红的、浅紫的。他看见有个人从厨房窗口向他扫了一眼,并且听见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门突然开了,她已经长大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姑娘了!他觉得自己脸发白了。

“你?——艾迪!”她惊叫着,呆立着不动。

“是谁?”是农夫在问,男人们低沉的声音应答着。那些低沉的声音,好奇又几乎带着嘲弄,令来访者心生苦痛。他等在那儿,满面春风地对她微笑。

“是我——干吗不是呢?”他说。

她脸颊倏地红了,一直红到脖根。

“我们马上就吃完饭了。”她说。

“那我呆在外面。”他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可以坐在红色的陶桶上,这桶掩映在黄水仙中,装着饮用水,放在门边。

“噢,别,进来。”她急忙说道。他跟着她进去。在门口,他飞快地朝这家人扫了一眼,并鞠躬示意。屋里每个人都很尴尬。农夫,他妻子,还有四个儿子围坐在粗糙的饭桌旁,男人们胳膊肘以下都裸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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