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认识。”弗兰西斯讥讽地答道。

“他把抓的一只野兔子送给我,让我跟家养的这只一起养——那只是活的。”

“是件好事呀。”弗兰西斯说,冷漠而又嘲讽。

“确实是!他答应带我去奥勒顿集市,可他从没兑现过。结果你瞧,他从教区长的管辖区带了个仆人去,我看见他了。”

“他应该。”弗兰西斯说。

“不,他不应该!我也这么跟他说了。而且我还告诉他我要告诉你——我已经告诉你了。”

她咔嗒一声又嗑开一个坚果,灵巧地挑出肉仁来,心满意足地嚼着。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弗兰西斯说。

“也许是,可是我仍然对他挺恼火的。”

“为什么?”

“我就是恼火,他根本没有权力跟仆人一起去。”

“他完全有这个权利。”弗兰西斯坚持道,公正而冷酷。

“不,他没有,他说过要带我去的。”

弗兰西斯突然大笑起来,觉得滑稽而如释重负。

“噢,是的,我忘记那个了。”她又问道,“你发誓说要告诉我时他说什么?”

“他笑着说,‘她不会为那事操心的’。”

“她确实不会。”弗兰西斯嗤之以鼻道。

两人都不作声了。原野上长着枯萎的头茎淡黄的蓟花,一堆一堆沉默的黑莓,棕色外皮的荆豆在阳光的照耀下给人以梦幻般的感觉。小河对面绵延着的是广大的农业区:白色方块的大麦地,棕色方块的小麦地,一小块一小块的牧场,红色狭长的休耕地,衬得幽暗的林地和小村庄有如装饰品。这些地延伸到远方的群山之中,方块也变得越来越小,融进了微黑的发热的烟雾中。远处只有白色方块的大麦地清晰可见。

“嘿,这里有个兔子洞!”安妮突然叫道,“我们在这儿等着看一个出来好吗?你用不着动的。”

于是,两个姑娘一动不动地坐着,弗兰西斯盯着她周围的物体,它们带着奇怪、不友好的神情看着她们:紫茎上沉甸甸的微微带绿的接骨木果实;丛生的野生苹果树上挂着闪闪发亮的略微泛黄的酸苹果;樱草花干枯、无生气的叶子平平地躺在树篱下边。所有这一切看上去都对她产生奇异的感觉。这时她眼睛注意到有东西在动。一只鼹鼠悄没声地在温暖的红壤上活动着,鼻子嗅着,东跑跑,西颠颠,黑乎乎地像个影子,四处窜着,轻快而无声息,像个享受生活之乐的幽灵。弗兰西斯吃了一惊,出于习惯,她会要求安妮杀死这个小动物。可是,今天她的情绪太不好了。她看见这小畜生晃晃悠悠地跑着,用鼻子使劲闻着,接触着物体,以发现它们。小东西在阳光和热气中活蹦乱跳地跑着,入迷地感受着怪模怪样的物体抚摸它的肚皮和鼻子。她对这小动物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哎,弗兰,这儿,一只鼹鼠!”

安妮站起身,站着看这只黝黑的、毫无警觉的畜生。弗兰西斯焦虑地皱着眉。

“它不会跑开,对吧?”小姑娘轻轻地说。然后她偷偷地走近那小动物。鼹鼠乱摸乱撞地跑开了。片刻间安妮就追上了它,脚轻轻地把它踩住。弗兰西斯看见小动物在安妮的靴子底下挣扎,这小畜生粉红色的爪子在挣扎滑动,它的尖鼻子在扭曲抽搐。

“它真能挣扎!”健壮的女孩说,皱着眉头看着这让人恐惧的一幕。然后她弯下腰去看她的猎物。弗兰西斯现在可以看见,露在靴底外边的挣扎不定的柔软的肩膀,令人怜悯的脸盲目地转来转去,疯狂地划动着平平的粉色的爪子。

“把这东西杀了。”她说着,别过脸去。

“噢——我不,”安妮笑着说,退缩着。“要是你愿意,你可以来。”

“我不喜欢。”弗兰西斯故作镇静地说。

几次努力之后,安妮抓住这小动物的颈背,成功地把它拿起来。小东西昂着头,使劲左右摇动着它长长的面部。嘴巴大张着,成为一个奇怪的长方形状,边上露出小小的粉红色的牙齿。它盲目疯狂的嘴在豁裂着,扭曲着。它的身体,沉重而笨拙,几乎不动地悬垂着。

“真是个伶俐的小东西。”安妮一边瞧着它说,一边摆着身子,避免被小东西咬到了。

“你准备拿它怎么办?”弗兰西斯尖刻地问道。

“得把它弄死——瞧它搞的破坏。我要把它拿回家,让爸爸或别人杀死。我不想放走它。”

她笨拙地用手帕把这小动物包裹起来,然后在姐姐身边坐下。有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安妮一直在对付鼹鼠的挣扎。

“这次你没说多少吉米的事。在利物浦经常见到他吗?”安妮突然问道。

“见过一两次。”弗兰西斯答道,丝毫没显示出这问题让她多烦心。

“那你再不爱他了?”

“既然他订婚了,我想我不应该。”

“订婚了?吉米·拜洛斯!嘿,随便什么事!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订婚。”

“他跟任何人一样有权利,为什么不会?”弗兰西斯急促地说道。

安妮手忙脚乱地对付鼹鼠。

“也许是这样,”她终于说道,“不过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吉米会这样。”

“为什么没有?”弗兰西斯马上问道。

“我不知道——这只该死的鼹鼠,总不安静——他跟谁订婚了?”

“我怎么知道?”

“我以为你会问他。你认识他有很久了。我想他觉得现在该订婚了因为他是化学博士。”

弗兰西斯不禁笑了起来。

“他是博士跟订婚有什么关系?”她问。

“我敢肯定有点关系。他现在想要拥有某个人,所以他订婚了。嘿,别动,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鼹鼠差不多成功地挣脱开来。它拚命地扭动着,挣扎着,晃动着尖尖的盲目的脑袋,大张着嘴巴竖起来像支小箭。它皱巴巴的爪子朝两边伸开。

“你给我进去!”安妮命令道,用食指戳着这小动物,想把它弄回到手帕里。突然,它嘴巴像火星一闪咬了她手指一口。

“哎呀!”她叫道,“它咬着我了。”

她猛地把它摔在地上。这小动物头昏眼花,在地上盲目地打转转。弗兰西斯快尖叫起来了。她盼望它像只耗子转瞬间就逃之夭夭,可它仍旧在那里转悠。她想要大叫把它吓跑。

安妮,突然大发怒火,抓起姐姐的拐杖,只一下,就把鼹鼠打死了。弗兰西斯吓了一跳,感到心头一震。头一分钟,这可怜的小东西还在阳光下忙乱地挣扎着,接下来,便像只小袋子似地躺在那儿,黑黝黝的毫无生气——完全不挣扎,几乎不颤动了。

“它死了!”弗兰西斯气喘吁吁地说。安妮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看着细细的咬痕,说:

“是的,它死了,我很高兴。真是讨厌的邪恶东西,这些鼹鼠!”

话刚说完,她的愤怒便烟消云散了。她捡起这死了的小动物。

“它的皮毛真漂亮。”她心想,用食指抚摩着皮毛,然后又用脸颊触摩着皮毛。

“小心。”弗兰西斯严厉地说,“血要掉到裙子上了。”一滴红宝石似的血悬在鼹鼠的小鼻子上,就要滴落下来。安妮急忙把它抖落在钓钟柳上。突然间,弗兰西斯平静下来,在那一刻,她成熟起来了。

“我想得杀掉它们。”她说,悲伤之后是一种相当无所谓的情绪。这些闪亮的酸苹果,这些闪烁着的耀眼的柳树现在对她来说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几乎不值得注意。她内心中某样东西已经死去了,所以事情也就失去了追求的意味。她内心沉静,满不在乎,悲伤的情绪完全给压下去了。她站起身,朝着小河道走去。

“等等我。”安妮叫道,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弗兰西斯站在桥上,看着一块块红色泥浆上牛踩成的脚印,里面一点水也没有。但到处在散发出清新温软的气味。为什么她对安妮关心这么少,谁如此喜欢她?她问自己。为什么她对任何人都缺乏关心?她不知道,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孤立和无所谓中流露出一种相当倔强的自豪感。

她们走进一块田里。田里立着一排排大麦秸垛,浅黄色小麦穗直垂到地面上。炎炎夏日把地里的麦茬晒白了,白花花一片。邻近的一块地松软而肥美,播撒了第二轮作物的种子,散乱在各处的苜蓿的粉红色小圆头安闲地躺在深绿色草丛中,香味很弱但令人作呕。姑娘们排成单列往前走,领头的是弗兰西斯。

一个年轻人正在门口用长柄大镰刀割饲料,为下午喂牛作准备。当他看见姑娘们,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无目的地等着。弗兰西斯穿着白色的薄纱裙子,神情肃穆地走着,对一切都漠然而不经意。她的神态自若,她的漫不经心,使他神经紧张起来。她爱远方的吉米已有5年了,得到的回报是他的不冷不热。这个男人只能稍稍影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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