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店主坐在酒吧后面,烦躁而心不在焉地不停地翻弄着报纸。她又瞅了下钟,终于到了10点差10分了。

“先生们——时间到了!”她说道,声音中暴躁明显减弱了。“该打烊了。请注意时间,亲爱的,祝各位晚安!”男人们简短地道安后,开始陆续离开。这时10点差1分了,女店主站了起来。

“喂,”她说道,“我要关门了。”

最后一批矿工出去了。她威严地站着,不容商量地扶着门。而这陌生人仍坐在火边吸着烟,黑色的大衣敞开着。

“先生,我们现在关门了。”传来女店主明显抑制了火药味的声音。

个子矮小、长得像狗一样精明的中士碰了下陌生人的胳膊。“关门时间到了。”他说。

陌生人在椅子里挪转身来,宝石般闪亮的黑眼睛在中士和女店主身上扫来扫去。

“今晚我歇在这儿。”他以那种简短的考内希新英格兰人的口吻说道。

女店主看起来怒火满腔,眼睛奇异地睁着,十分瘆人。

“噢!是吗!”她叫道,“噢,是吗!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这是谁的命令?”

他朝她看了一眼。

“我的命令。”他说。

她下意识地砰地把门关上,像一只恐怖的大鸟向他扑来。

她调门很高,声音里有些沙哑。

“谁知道你的命令是什么玩意?”她叫道,“在这屋里发布命令,你以为你是谁?”

他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她。

“你知道我是谁。”他说,“至少,我知道你是谁。”

“噢,是吗?噢,是吗?那我是谁?你发发慈悲告诉我好吗?”

他明亮的黑眼睛凝视着她。

“你是我的妻子,你是的。”他说道,“你像我一样非常清楚这一点。”

她吃了一惊,似乎什么东西在心里爆炸了。

她双目圆睁,怒视着。

“我确实知道!”她叫道,“我知道根本没这回事!我知道根本没这回事!一个男人走进酒馆,无礼地告诉我说我是他的妻子,你觉得我会相信他?——我告诉你,不管你是谁,你弄错了。我清楚我自己根本不是你的什么妻子,你最好在我叫人把你轰出去之前,立刻从房子里滚出去,那我就谢谢你了。”

男人站了起来,头微微朝她伸着。他是位正当壮年的、体型潇洒优美的考内希男人。

“你说什么,呃?你不认识我?”他唱歌般地问道,声音里没有感情,但相当让人压抑,相当急迫:这声音使人想起那姑娘的声音。“你瞧,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认出你来的,我会的!要知道,我用不着看第二眼就会认出你的。你懂了吧,是不是?”

女人惶惑不已。

“你可以这么说,”她断断续续地回答,“你可以这么说,那简直太容易了。我的名字,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而且受到尊重。可我不认识你。”

她的声音慢慢变得挖苦起来:“我不能说认识你,你对我来说纯粹是个陌生人,而且我也确信,今晚之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她话语畅快,带着讥讽的口吻。

“不,你见过的,”男人令人信服地答道,“不,你见过的。你的姓就是我的姓,那个姑娘玛丽安是我的姑娘,她是我的女儿。你毫无疑问是我的妻子,就像我的确是威利·南克威斯一样。”

他说着,好像这是件公认的事实。他的脸非常漂亮,带有一种奇异的警觉,神情从容自若,这令她大为光火。

“你这恶棍!”她说道,“你这恶棍,来这房子竟敢跟我撒泼。你这恶棍,你这彻头彻尾的无赖!”

他望着她。

“啊,”他不动声色地说,“还有吗?”在她面前他有些不安,只是他并不怕她。他身上有种让人莫测高深的东西,就像他那宝石般明亮深邃的眼睛一样。

她怒气冲冲,威胁地走近他。

“你从这房子出去!”——她突然发疯似地跺着脚。“马上走!”

他注视着她,知道她要发起攻击。

“不,”他说,话语中隐含着强调的意味。“我告诉你,我要歇在这儿。”

他畏怯她的性格,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浑身颤抖着,黄褐色的小眼睛,像老虎的一样,聚合成强烈的怒火。男人有些畏缩,但仍在坚持。她意识到了,必须积蓄力量。

“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能在这儿歇。”她说着,然后圆瞪着吓人的气势汹汹的眼睛,转过身,冲出房间。男人侧身倾听着,听见她上楼,听见她在敲一间卧室的门,听见她说:“下来一会儿,好吗,孩子们?我需要你们,我有麻烦了。”

酒馆里的这男人,摘下帽子,脱掉黑色大衣,把它们放在身后的座位上。他的黑发很短,鬓角微微带些灰白。他穿了套剪裁考究,穿着合体的深灰色西服,美国式样,翻领。看起来他很富有,是位优雅稳健的男人。他肩膀相当僵硬,那是由于他两次在矿井中断过锁骨。

穿着邋遢军服、狗模狗样的中士偷偷地瞧着他。

“她是你妻子?”他问,脑袋朝妇人离去的方向摆了摆。

“对,她是的。”男人咆哮道,“她就是我的妻子,一点没错。”

“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是吗?”

“16年了。”

“哦。”

中士熟练地继续抽烟。

女店主回来了,后面跟着三个年轻士兵。他们穿着衬衫和裤子,有一个光穿着袜子没穿鞋,局促不安地走了进来。女人像演戏似地站在酒吧间的尽头,高声说道:

“那男人拒绝离开酒吧,声称他今晚要歇在这儿。你们都十分清楚我没有空床,是不是?而且这房子不收留旅行者。可他不顾一切要留在这儿!我只要还有最后一滴血,最后一口气,都要抗争到底。要是你们这些男人还称得上是男人的话,帮帮一个没人帮助的女人吧。”

她眼睛闪亮,脸涨得通红。她住嘴不说了,像个亚马逊女战士。

年轻士兵并不十分清楚该怎么办。他们望望这男人,又看看中士,其中一个低下头,扣紧了裤子背带的第二粒扣子。

“怎么回事,中士?”一个士兵开玩笑似地问道,脸上闪着光。

“这男人说他是南克威斯太太的丈夫。”中士说。

“他根本不是我的丈夫。我声明今晚之前我从未看到过他。这真是个卑鄙的手段,没别的,真是个卑鄙的手段。”

“哼!你这个撒谎精,说你以前从未见到过我。”靠近壁炉的男人咆哮道,“你嫁给了我。那个姑娘玛丽安是你跟我生的——这你知道得非常清楚。”

年轻士兵开心地旁观着。中士无动于衷地抽着烟。

“是的,”女店主唱歌似地说道,极带嘲弄感地慢慢摇晃着脑袋,“听起来真不赖,是不是?可你瞧我们根本不信你说的一个字。那你怎么证明自己说的那一摊?”她别有用心地笑着。

男人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不需要证明。”

“噢,这样,可它需要!噢,可它需要,先生,它需要很多证据!”女店主讥讽地说着,“我们不是那样的傻瓜,完全轻信你的话。”

可他仍无动于衷地站在炉边。她把手搭在锌面的酒吧台上站着。中士两腿交叉,刚好坐在他们之间的座位上,抽着烟。三个年轻的士兵穿着衬衫、裤子,哆嗦着站在吧台后面的阴暗处。屋里一片沉寂。

“你知道你丈夫的下落吗,南克威斯太太?他还活着吗?”中士审慎地问道。

突然,女店主开始哭了起来,热泪滚滚而下。这架势把年轻的士兵吓呆了。

“他的消息我一点都不知道。”她哽咽着说,伸手摸口袋里的手帕。“玛丽安还是个婴儿时,他就离开了我,到美国去开矿,大约半年的时间里从没写过一句话,或是寄给我一分钱。我说不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这恶棍。我听说都是坏消息——而现在我已经几乎没听到过他的一点消息了。”她猛烈地抽泣着。

她哭泣的时候,靠近炉边的这个古铜色皮肤的英俊男人注视着她。他惊恐不安,既苦恼又迷惑不解,可没有一种情感能触及他的内心深处。

屋子里别无声音,只有女店主的伤心痛哭声。男人们全都给震慑住了。

“你难道不觉得今晚该走吗?”中士以一种通情达理的口吻说道。“你最好暂时离开一下,处理好你们之间的事情。要是事情像她说的那样,我想,你没有对一个女人提出要求的权利,而且,你回来得也太突然了点。”

女店主极为伤心地啜泣着。男人注视着她丰满的胸脯上下颤动,似乎它们又迷住了他。

“我怎样待她,那根本不重要,”他答道,“不管怎么说,我回来了,而且准备在我自己家里歇一会儿。你得明白这个。”

“卑鄙行为。”中士说道,脸涨得通红。“这真是卑鄙的行为,遗弃了女人那么多年以后,想要把你自己再次强加给她!卑鄙的行为。——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