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五年她都会得到1000镑的礼物。”奥斯卡舅舅说,“我希望这不会让她以后更变本加厉。”保罗的妈妈九月份过生日。最近一段时间这房子的窃窃低语声比以往更糟,甚至不顾他的运气,保罗简直忍受不了了。他非常渴望看见妈妈收到那赠送1000镑生日礼物的贺信所产生的效果。
因为保罗现在不再受保姆的管束,所以没有来客的时候,他便跟父母一起用餐。他妈妈几乎每天进城。她发现自己具有画毛皮衣饰的奇异的技巧,所以私下里在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工作。这位朋友是大布商的首席“艺术顾问”。她画一些穿着裘皮大衣的女士,还有身着缀满金片的丝绸服饰的女士替报纸作广告。这位年轻的艺术家年收入几千镑,可保罗的妈妈只挣几百镑,因此,她又不满意了。她渴盼着出人头地,可她并不成功,甚至在为服装广告画速写都不成功。
生日这一天的清晨,她下楼来吃早餐。读信的时候,保罗留心观察母亲的脸色。他知道那是律师的信。妈妈看它的时候,脸色阴沉下来,变得更加没有表情。接着她的嘴角显露出一种决断的表情。她把这封信藏在一堆信的底下,对此不置一词。
“妈妈,你生日的这些邮件里难道没有什么好消息吗?”保罗问。
“都挺不错。”她漠然而心不在焉地说。
她再也没说什么,起身进城去了。
下午,奥斯卡舅舅来了。他说保罗的妈妈跟律师进行了一次长谈,问整个5000镑可否一次支取,因为她现在负债累累。
“你以为如何,舅舅?”男孩问。
“孩子,由你决定。”
“噢,那么,就让她拿吧!我们用其它的本金还能赚更多的钱。”
男孩说。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孩子!”奥斯卡舅舅说。
“可‘大民族’我肯定有把握,或者是‘林肯’,否则就是‘达比’赛马会了。它们中至少有一个我会有把握的。”保罗说。
于是奥斯卡舅舅签署了文件表示同意,保罗的妈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整个5000镑。可接下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发生了。房子发出的怪声突然变得疯狂起来,就像春日傍晚时分青蛙的鼓噪。家里有了新的家俱,保罗有了位家庭教师。来年秋天,他将“真正地”进伊顿公学念书了,那是他爸爸的母校。冬天,家里还摆上了鲜花。保罗的妈妈已习惯于奢华的生活。然而,在含羞草的细花枝和杏花后面,从彩虹般漂亮的坐垫下面,这房子里的声音正以某种狂喜的方式激动着,尖叫着:“必须有更多的钱!噢!噢!噢!必须有更多的钱!噢,现在,现在,……现在……在……在……必须有更多的钱!比以前更多!比以前更多!”
这真把保罗吓坏了。他跟家庭教师学习拉丁语、希腊语,可紧张激烈的时间是跟巴塞特一起度过的。“大民族”赛马会已成为过去:他还没有“知道”,并且输了100镑。暑期即将到来,他极为心焦地等着“林肯”赛马会。可即使是“林肯”赛马会,他也不“知道”,他又赔了350镑。他眼神疯狂、怪异,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爆炸了。
“不要管他了,孩子!别操心这件事了!”奥斯卡舅舅力劝道。可这孩子对舅舅的劝说充耳不闻。
“我必须知道‘达比’赛马会!我必须知道‘达比’赛马会!”孩子重复道,大大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火焰。妈妈开始注意到了他的紧张不安。
“你最好到海滨去玩玩。难道你不愿意现在到海滨去,而在这里空等?我觉得你最好去。”她说着,不安地低头看着他,心情异常沉重。
可男孩扬起那充满神秘感的蓝眼睛。
“‘达比’赛马会以前我不可能去,妈妈!”他说,“我不可能去!”
“为什么不能?”她说道。遇到反对时,她的声音便阴沉严肃起来。“为什么不能?你从海滨仍然能跟奥斯卡舅舅去看‘达比’赛马,要是你愿意的话。你根本没必要在这儿等。再说,我觉得你太关心赛马比赛了,这是个坏兆头。我的家族,曾经热衷于赌博。你长大后就会知道它有多大的危害。它有害无益。我得把巴塞特送走,叫奥斯卡舅舅不跟你讲赛马的事,除非你保证在这件事上保持理智:到海滨去度假,把这事给抛开。你神经太紧张了!”
“妈妈,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不在‘达比’赛马前送我走。”
“从哪里送你走?就从这栋房子?”
“是的。”他说道,凝神看着她。
“哎哟,你这鬼东西,突然间又是什么使你对这房子看得这么重?我从来不知道你爱它!”
他盯着她,没有吱声。他有个秘密中的秘密。这秘密,甚至都没有透露给巴塞特或是奥斯卡舅舅。
他妈妈,犹豫不决地站了一会儿,略显郁郁不乐,说:“那么好吧!要是你不愿意,那就在‘达比’赛马之后再去海滨。不过你得答应我别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的!答应我别再想那么多,像你所说的赛马大事!”
“噢,不会的!”男孩随口说道。“我不会想那么多的,妈妈。你用不着担心。妈妈,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担心。”
“我要是你的话,”妈妈说,“我真纳闷我们该怎么做!”
“不过,你只要知道,你用不着担心的,妈妈,对吧?”男孩重复道。
“我该十分高兴地知道。”她没情绪地说。
“噢,嘿,你能的,你知道。我指的是你‘应该’知道你用不着担心!”他坚持道。
“是吗?那就瞧着吧。”她说。
保罗的秘密中的秘密就是他的木马,那匹没有名字的木马。自从摆脱护士和保姆的管教以来,他就把木马搬到了楼顶自己的卧室里。
“你过了骑木马的年龄了!”妈妈曾规劝他。
“嗯,你瞧,妈妈,在还没有真马以前,我喜欢周围有动物。”他曾这样机灵地答道。
“你以为它会陪着你吗?”她笑道。
“噢,是的!它真不赖,我在这儿时,它总跟我作伴。”保罗说。
因此,这匹马尽管已经相当破旧了,还是做出一副奔腾的样子挺立在孩子的卧室里。
“达比”赛马会快到了,男孩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别人说什么他几乎听而不闻,他很虚弱,眼睛里流露出怪模怪样的神情。妈妈对他产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令人惊异的不安和揪心。有时,约摸半个小时左右,她会觉得自己突然有种几乎是极为痛苦的焦虑感。她想马上冲到他跟前,并且想知道他是平安健康的。
“达比”赛马会前两天的晚上,她在城里参加一个盛大的晚会,就在这个时候,那种冲动,那种对她的儿子,她的头胎孩子的焦虑冲动攫住了她的心,她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她尽全力地摆脱这种感觉,因为她相信自己的经验。可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她只得离开舞场,下楼往乡下打电话。孩子们的保姆大为吃惊,被夜间的电铃声吓了一跳。
“孩子们都好吧,威尔莫特小姐?”
“噢,是的,她们都很好。”
“保罗少爷,他没事吧。”
“他像往常一样上床睡觉了。要我跑上去看看他吗?”
“不!”保罗的妈妈有些勉强。“不!不麻烦了。就这样吧,你不用等我们了。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她不想儿子的宁静被贸然打破。
“好的。”保姆说。
保罗的妈妈和爸爸开车回到家里时,已经大约是夜里一点钟了。房里一片沉寂。妈妈回到自己的房间,卸下白色的裘皮大衣。她已告诉佣人不用等她了。她听见丈夫在楼下,往威士忌酒里兑着苏打水。
这时,由于她内心出奇地焦虑,她悄然上楼来到儿子的房间。她悄无声息地沿着顶层走廊走着。隐约觉得有种微弱的声音,那是什么?
她浑身肌肉紧张地站在门外,倾听着。屋里有种奇怪、沉重,却又不怎么大的声音。她屏声敛气地听着,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声音,然而猛冲着,很有力量。很大的什么东西,极有力地、遮掩着动作。那是什么?老天啊,那到底是什么?她应该知道。她觉得自己“知道”这声音。她明白那是什么。
然而她却不能完全肯定,说不出它到底是什么。这声音不停地响啊,响啊,像疯了一般。
因焦虑和恐惧而变得僵硬,她轻轻地转动着门把手。房间里一片漆黑。然而靠近窗户的空间里,她听见并且看见,什么东西在来回猛冲。
她突然拧亮灯,看见她的儿子,穿着绿色的睡衣裤,疯狂地在他的木马上摇荡着。闪亮的灯光突然照亮了他在木马上猛冲,也照亮了她,肤色白皙,穿着浅绿色的衣裙,站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