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绕过一个仙人掌蔓生的巨大枝丫,朝崎岖多石的小路走了几码远。她看见他了,一个真正的风之子,黄褐色的头发,红红的面颊,正在采集有斑点的瓶状花叶,然后把它们一行行排好。现在他身体可以保持平衡了,而且能很麻利地处理突发情况,就像一个专心一意的小动物在玩耍一样。突然,她听见他说:“看,妈妈,妈妈看!”鸟叫般的声音中带着一种特殊的调门,使她警觉地俯身向前。

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正从裸露的小肩膀上回头看着她,小手指着一条离他一码远立起身子的蛇。这蛇大张着嘴,叉状的柔嫩的舌头一伸一吐像个影子,发出短促的嘶嘶声。

“看!妈妈!”

“是的,亲爱的,那是条蛇!”传来缓慢深沉的声音。他看着她,蓝色的大眼睛拿不准是该害怕还是不害怕。她身上那种太阳的静谧让他放下了心。

“蛇!”他吱吱地叫。

“是的!亲爱的!不要碰它,它会咬人的。”蛇身已落了下去,从盘着歇息的地方蜿蜒爬去,缓慢地放松着长长的、棕黄色的身体,慢慢地绕着弯钻进岩石间。男孩转身沉默地看着它。然后他说:

“蛇在走。”

“是的!让它走吧。它喜欢独自呆着。”他仍看着这条慢慢放松自己的蛇,直到这东西漠然地走远,不见了。

“蛇回家了。”他说。

“是的,它回家了。到妈妈这儿来一下。”

他走过来,胖鼓鼓、赤裸裸的小身体坐在她赤裸裸的大腿上,她抚平他晒得发亮的头发。她什么都没说,感觉一切都过去了。太阳的这种奇怪的粗心的力量充斥着她。像一种伤害一样充斥着这地方,跟她和孩子一起的地方,蛇也是这里的一个组成部分。

又有一天,在围着一些橄榄树的干燥石头墙里,她再次看见一条黑蛇贴地爬行。

“玛丽尼娜,”她说,“我看见了一条黑蛇。它们会伤人吗?”

“啊,黑蛇,不会。可那些黄蛇,会的!要是黄蛇咬了人,人就会死的。不过,我看到蛇时,即使是黑蛇,也会害怕,它们令我害怕。”

朱丽叶仍和孩子一起到柏树那儿。不过她总是四处仔细查看一遍,检查过孩子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之后,才坐下歇息。于是她躺下来,再次转向太阳,她晒黑了的、梨形的乳房向上挺着。她根本不去理会明天发生的事,拒绝去想花园以外的事情,也不写信。——她叫护士去写。所以她静静地躺着,沐浴在阳光里,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因为它变得强烈灼人。不由自主地,这个曾经紧紧的、深深沉浸在她灵魂深处忧郁中的蓓蕾抬起了头,竖起它弯曲的茎叶,以开放它隐秘的花蕊,显露出玫瑰色的微光。她的子宫心醉神迷地大张着,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

◎四

春天即将过去,夏天就要来临了。南方的骄阳,非常灼人。在最热的几个小时里,她躺在树荫里,或是下去到凉爽的柠檬树丛深处。或者,有时她会顺着小小的沟底,在溪谷林荫的掩映下朝家走去。孩子一声不吭地跑来跑去,就像一只专注于生活的小动物。

一天中午,在阴暗沟壑的灌木丛中,她赤裸裸地慢慢往家走。转过一块岩石时,突然撞见了邻近的一个农民,他正弯着腰在绑一捆刚砍的柴禾,驴子立在边上。他穿着夏天的棉布裤子,弯着腰,臀部对着她。阴暗的沟壑底部一片寂静,非常隐秘。一阵软弱无力掠过全身,片刻间使她没法挪动一步。男人有力的肩膀扛起这捆柴禾,转身朝驴子走去。他看见她时,吃了一惊,呆若木鸡地站着,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幻觉。随后,他的眼睛碰着了她的眼睛。她觉得蓝色的火焰穿过四肢直流向子宫,正在欣喜迷醉地蔓延。他们仍互相对视着,这团火在他们之间流动着,如同太阳中心散发出的蓝色的流动的火焰。她看见他衣服底下那东西鼓了起来,知道他会扑向她。

“妈妈,一个男人!妈妈!”小孩抓着她的大腿。“妈妈,一个男人!”

她听见这害怕的声调,迅速转过身来。

“没事,孩子!”她说道,牵着他的手,领他又绕回岩石。农民则一直注视着她裸露的臀部走起来一摇一摆,直到看不见了。

她穿上晨衣,抱着孩子,穿过开满黄花的灌木,开始趔趄地爬上一个较陡的羊肠小道,一直爬到房子下面的橄榄树那儿,她才坐下来收敛心神。

大海仍是湛蓝湛蓝的,一派柔和、平静的样子,而她心中的子宫正大张着,像怒放的莲花,或者说像仙人掌花,那么饥渴而灿烂地怒放着。

她可以感觉到它,而且它在主宰她的意识。她胸中升腾起一种对孩子、对挫败的啮人的懊悔。

她认识这个刚撞见的农民:这是个大约30多岁的男人,腰宽肩阔,体格粗壮。她在家里从阳台上已经多次注意到他,看他牵着驴过来,看他修剪橄榄树。一个人干着,总是一个人,而且体力充沛。他长着一副宽宽的红色脸膛,十分冷静沉着。她曾跟他说过一、两次话,注视过他蓝色的大眼睛,蒙昧而南方式的火辣。她熟悉他的一些突然的手势,有些急躁,大大咧咧。可她从未想到过他,除了注意到他干干净净,显然受到精心的照顾外。有一天她见到了他的妻子,她给男人带来了饭菜,他们在角豆树下铺着白布,各坐一边。朱丽叶注意到这男人的妻子比他年纪要大些,是一位皮肤黝黑,高傲、阴郁的女人。后来一个年轻女人把孩子带来了,男人便跟孩子跳舞,显得那么年轻,充满激情。可那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他没有孩子。就是那次见到他生气勃勃地与孩子跳舞,朱丽叶才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但即使在那时,她也未想过他,这样宽宽的红脸膛,这样宽宽的胸脯,还有相当粗短的腿。对她来说,去想一个粗鲁的农民,实在太出格了。

可现在,他眼睛里充满的奇异的挑战攫住了她的心,那眼睛是天蓝色的,势不可挡,像蓝色太阳的心。她已经见过他薄薄裤子下面生殖器的猛烈躁动:那是为她而起的。他连同他的红脸膛、粗壮的身体,对她来说就像太阳,就像散发出明亮光辉的太阳。

她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了他,以至于再也不能走得离他更远了。她继续坐在树下,后来她听见护士叮叮当当地敲着铃,在喊她。孩子回应了。她只得起身回家。

下午,她坐在家里的阳台上,从这可以看到橄榄树的斜坡,并一直看到大海。这男人走来走去,在他租佃的土地上的小茅棚边走来走去,在仙人掌丛边走来走去。他不时瞄一眼她的房子,瞄一眼坐在阳台上的她。而此时她的子宫是向他敞开的。

然而她没有勇气下到他那儿去,她没法这么做。她喝了茶,仍坐在阳台上。这男人走来走去,不时地瞥她一眼,又瞥一眼。直到村口教堂里传出刺耳的晚钟声,黑暗降临了,而她仍坐在阳台上,直到她终于看见他在月光下悲哀地赶着驴沿着大路走上小径,听见他踩过屋后石子的声音。他回去了,——回到村里的家中,去睡觉,去跟他妻子睡觉,而他妻子会想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晚才回来。他沮丧地回去了。

朱丽叶一直坐在那儿,坐到夜里,注视海上的明月。太阳已经打开了她的心房,她再也不是无拘无束的了。这盛开的莲花又困扰着她。现在的问题是她自己没有勇气跨过沟壑。最终她还是睡了。清晨起来感觉好多了,她的子宫似乎又紧闭起来,这朵莲花似乎又回复到蓓蕾状态。她想应该是这样。只有这沉浸在水中的蓓蕾和太阳多好!她不再想那男人了。

她在沟壑深处,尽可能远离那个溪谷,在柠檬树下一汪清凉的水中洗澡。孩子在柠檬树下,费劲地穿过黄色的酢浆草花,捡拾掉在地上的柠檬,斑驳的阳光照在他晒黑的小身体上,他四处忙乱着。她倚靠在溪谷很陡的边缘,晒着太阳,觉得几乎又自由了,幽暗的蓓蕾低垂着,在她内心里很安全。突然,高高在上的悬崖边缘,映衬在明亮的浅蓝色天空之上,玛丽尼娜出现了,黑布裹着头,在轻声喊道:西格诺拉!西格诺拉·古丽塔!

朱丽叶转过脸去,站了起来。玛丽尼娜停了一会儿,看见了这个生气勃勃的全裸女人站在那里,晒褪色了的头发微微有些蓬乱,随后,这老妇人动作敏捷地走下阳光耀眼的颇陡的小道。

她在这个如阳光一般颜色的女人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挺立着,目光敏锐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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