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很开心吗?勒林?’他用认真而坚定的口气说,并且亲切地握握朋友的手。

可是对这位朋友来说,这又未免太重情感了。

‘伊尔玛馨①不久不是要扮演少妇的角色吗②?’他问。‘她戴起兜帽来可迷人哪!另外,我能不能做你们的家庭常客?’

①伊尔玛馨:伊尔玛的爱称。

②《乡村骑士》:十九世纪意大利著名作家维尔加所作的短篇小说,后由作曲家马斯卡尼编成歌剧,在欧洲各地上演。

‘勒林,你真讨人厌!’

也许是勒林泄露了秘密,也许是由于我们的主人公完全疏远了熟人,彻底改变了以前的生活习惯,他那风流韵事再也不能保住秘密了。不久,城里的入就沸沸扬扬地说开了;歌德剧院的那位韦尔特纳小姐已经“搭上了’一个年少气盛的大学生,人们还振振有词地说,这个大学生为人十分正派,正派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不错,他对大伙儿都疏远了。村界在他周围沉没了,他陶醉于粉红色的云雾和洛可可式的小爱神之中,每星期都显得乐不可支。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他无时无刻不拜倒在她的脚下,向她凑过头去用嘴吮吸她的气息——他的全部生活就是这样度过的。现在,对他来说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书本中写的‘爱情’这一陈腐透顶的词儿。

上面所提到的伏在她脚下的那种情况,对两个年青人的关系来说具有特征性的意义。事买很快地证明;一个二十岁的女人,在社会上比同样年龄的男子占优势。向她讨好始终是他的本能要求,为了对她曲意奉迎,他不得不在言词上和行动上处处留神。除了他在谈情说爱的场面中能自由自在的献身外,他在与她交往过程中不得不畏首畏尾,拘拘束束。他这么迁就她,部分原因当然是由于他全心全意地爱她,但主要却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比她低下,象一个受她呵斥的孩子那样,挨骂以后,又低备下气、可怜巴巴地要求她原谅,最后他只得把脑袋紧靠在她的怀里,让她象母亲一样怀着温柔的同情心热情地爱抚他。他伙在她脚旁仰头望着她,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一切都要听她的便;她的脾气喜怒无常,他也只好事事顺从。她确实发过脾气。

‘克莱纳,’勒林说,”我看,你倒是一个怕老婆呐。你们这对野鸳鸯啊,依我看,你对她显得太温良了!’

‘勒林,你真是一头蠢驴。这点你可不懂,也不了解。我爱她,这就是一切。我爱她不仅仅在于……哦……哦……而是因为……我就是爱她,我……哎,这是没法说清楚的……!’

‘你简直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小伙子。’勒林说。

‘咳,胡说八道!’

咳,胡说八道!什么‘怕老婆’,什么‘大温良了’这种话,只有勒林才会再说出口来。他对这件事实在什么也不懂。他声己又算得什么?他又算是怎么一号入呢?这种关系其实是多么简单,多么正确。他不过把她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反反复复对她说:哎,你爱我吧,你对我稍稍亲切些吧,我又是多么感激你啊!

在一个美妙和煦的夜晚,当他在街上蹈蹈独行时,又作了一首诗,使自己也深为感动。诗的内容是这样的:

当落日的霞光渐渐熄灭/白昼静静地消逝/你就虔诚地合起双手/抬头望着上帝/莫非他那忧伤/正注视着我/而他那默默无言的目光/诉说幸福总有一天消失。

莫非一旦春天消逝/萧瑟的冬季又将来临;/莫非生活的严酷之手/使人一再陷入迷津了/不,别把你那甜蜜的脑袋/化。心忡忡地倚在我的上面,/树叶繁茂,阳光明媚的/春天,还笑得正欢!

别哭!痛苦在远处沉睡/啊,来吧,快来到我的脚旁!/爱情用雀跃而感激的心情/正朝着天空眺望!

可是他对这首诗一点也不动心,因为他真切地、认真地有一种假想:这件事的结果很可能令人莫测。这也许是一种疯疯癫癫的念头。写这首诗的动机,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诗兴大发,陶醉于眼前的幸福中而感到十分欣喜、激动,因而调门忧伤而单一,旋律有一股激越而奔放的味儿。剩下的只是一种音乐节奏,他写时只感到泪水模糊。

后来他又写信给家人,可家人谁也看不懂。信里实际上并无任何内容,相反地,有的只是一些非常激动的标点符号,而无根无据的惊叹号似乎显得特别多。他要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全部幸福告诉家人,由于考虑到这种事还不能完全公开,于是就用起含义模糊的惊叹号来。当他想到即使他那博学多才的爸爸也无法猜透他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时,他不由欣喜若狂地窃笑不已;这些象形文字的意义,则不外乎是:我真是幸福无——边!

他沉浸于这种亲切。愚蠢、甜蜜而又热情沸腾的幸福中。光明匆匆过去,一会儿到了七月中旬。如果不是迎来一个明媚而令人欢欣的早晨,我们这篇故事就显得沉闷了。

那天早晨确实无比绚丽。时间还相当早,大约早晨九点钟左右。太阳和煦地照着他的身子。空气中洋溢一股清新的气息,正如他在她家度了第一个良宵时那天早晨一样。

他得意洋洋地提着手杖,兴高采烈地叩着手杖在雪白的人行道上漫步。他想上她那儿去。

她万万想不到他会去,这使他心花怒放。他本想今晨去大学,可是今天,他当然休想在那儿获得什么。他还缺少些东西!在这样的天气坐在教室里!要是下雨的话,倒也罢了!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在这样的天空下面,而他又笑得那么爽朗、温柔……上她那儿!上她那儿!他的决定,使他心花怒放。他用口哨吹出《乡村骑士》中饮酒歌的强有力的旋律”,一面信步向荷伊街走去。

他在她的屋子面前驻足,有一会儿尽情吸入了香花的香气。对于这种树木,他已渐渐结成了亲密的友谊。每次当他来时,他总在它面前站停,而且同它作一番短短的、默默的、热情洋溢的对话。这时,丁香花会悄悄地、温柔地向他预言又一次即将降临于他身上的种种幸福,他也注视着它,仿佛某个人由于心里有很大的幸福或痛苦,而要对别人倾诉又觉得灰心绝望,毫无信心,于是不得已把满腔激情转而诉诸于宁静的大自然,而大自然似乎也真的盯住他看,好象有所领悟似的。他久久瞅着它,仿佛它是某种有灵性的、富有同情心的、可以信赖的东西;由于它有永恒的抒情性的魅力,他把它看得十分珍贵,认为它不仅仅是他罗曼史中富有戏剧性的附加物。

在他同丁香花可爱而柔和的香气对话、并且听了它的预言后,他就走上楼去。他在走廊里搁下了手杖,然后门也不敲他走进了她的起居室。他的双手悠闲地插在淡色夏装的裤袋里,一项圆帽推向后脑勺,因为他知道,她也许为他而憔悴呢。

‘早上好,伊尔玛!你也许会……’他正想说‘吃惊’这个词,可自己却吃了一惊。当他进室时,他看到她猛地把桌子一推站起身来,仿佛想急急忙忙取些什么,但不知道究竟要什么东西。此刻,她只是茫然把餐巾放到嘴上,站在那边,十分惊讶地望着他。桌上摆的是咖啡和烘制的糕点,桌子一侧坐着一个蓄有雪白的三角胡子的老先生,衣冠楚楚,看去颇有些身价。他嘴里正在咀嚼什么,这时惊愕地盯着他瞧。

他立刻摘下帽子,在手里尴尬地晃动。

‘哦,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听到‘你’宇,老先生就停止咀嚼,此刻注视起姑娘的脸来。

善良的小伙子看到她脸色刷白,依旧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不由心惊胆战。这时老先生的模样儿又难看得多了,简直象一具死尸!他的头发看去不曾梳过似的。这会是谁呢?他为此绞尽脑汁。是她的一个亲戚吗?可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咳,他毕竟不合时宜地来了,真是太遗憾了!他本来在这儿是多么快乐!现在他只好走了!这真可怕,而且谁也不会说什么!——他该怎样对待她呢?

‘怎么啦?’老先生突然开起腔来,同时翻起那灰色的、深陷的小眼睛,一闪一闪地环顾四周,仿佛还想从这神秘莫测的问题中找到答案。他的头脑有些乱纷纷的,脸上的表情十分愚蠢,下唇松弛地搭拉着,显得傻乎乎的。

我们的主人公突然想起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了。他的举止十分得体。

‘鄙人就是……我只想——我想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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