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五年,当各报刚开始出现有关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的文章时,西伯利亚斯大林斯克一库兹涅茨克市钢铁联合工厂有一个工人找到某区武装部长。

这位后备役下士罗季昂·谢缅纽克对部长说:“四一年我在布列斯特要塞打过仗,我在那里把我们高炮营的营旗埋藏了起来。它很可能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我还记得它埋在哪里。如果派我到布列斯特,我准能把它找出来。这我过去就给您写过信……”

武装部长对万事都无动于衷,除非上级直接交办,从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人原来也曾到过前线,仗打得也不错,受过伤,得过战功奖赏,可就是进了办公室之后逐渐开始对什么都害怕,决不允许破坏他那武装部机关生活的平静,决不能越上级指示的雷池一步。但关于伟大卫国战争时期埋藏起来的旗子,他又能接到什么上级指示呢?

他想起果然在一年或一,年半以前,他曾接到过这个谢缅纽克的一封信,讲的就是那面旗于,信他看了,考虑了,吩咐把它存了档,但却没有给什么回音。值得注意的是,根据存在武装部的档案记载来看,部长认为谢缅纽克其人是个很值得怀疑的人物。他在俘虏营里呆了三年半,后来在一个什么游击队里打过仗。只要在俘虏营里呆过。武装部长就坚决认为是可疑人物,绝对不能相信。何况前几年他还接到过指示,规定不得信任当过俘虏的人呢。

可是,这回是谢缅纽克亲自找上门来了,对他提出的旗子问题总得有个回答吧?

武装部长皱着眉头,老大不愿意地瞅着那张坦然质朴的脸,看着这位身材不算高、年纪不算大的谢缅纽克,煞有介事地点着脑袋说:“记得,记得,谢缅纽克公民。我们看过了您的来信……也研究过了……您的这面旗子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对吧……”

“不过这可是布列斯特要塞呀,部长同志……”谢缅纽克不知所措地表示了不同意见。“报纸上这不在讲它的事吗……”

部长对布列斯特要塞实在没有什么概念,报纸上也没看过这方面的消息。可是总不能丢自己的面子吧。

“不错……是有人在讲……知道,知道,谢缅纽克公民……我过。报纸上说的没错。不过报纸上说的是一码事,咱们说的又是另一码事……报纸上说的事可不少……是吧……

谢缅纽克只好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武装部长。难道当年在布列斯特要塞东堡引导他们投入战斗的三九三高炮独立营的战旗如今对人民、对历史来说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他觉得这有点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难道武装部长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物吗?难道他不应该懂得这面旗帜的真正意义吗?

谢缅纽克常常回想起东堡的那些可怕的、悲惨的日子。他还记得他怎样把这面旗帜塞在军上衣的前襟里,他非常担心自己受伤后会失去知觉,落到敌人手里。他还记得那次在党的会议上他们宣誓要战斗到底。后来还有那场可怕的轰炸,就连土墙都摇摇晃晃地颤动起来,大块大块砖头从掩蔽部的墙壁和天棚上纷纷坠落下来。这时加夫里洛夫少校下令埋藏军旗,以免落入敌人手中:显然,堡垒的失陷已近在眼前了。

埋藏军旗的一共三人——一个是步兵,名叫塔拉索夫,一个是谢缅纽克的同乡福尔瓦尔科夫。福尔瓦尔科夫甚至建议把军旗烧掉,但谢缅纽克不同意。他们用一块帆布将旗包好,把它放进一只从马厩拿来的帆布桶里,又把这只桶放入另一只铁桶,埋入了一间掩蔽部的地下。等到他们把这一切做好,再撒上浮土,撒上垃圾,法西斯已冲进堡垒。塔拉索夫当场被击毙,福尔瓦尔科夫跟谢缅纽克一道当了俘虏,他后来死在希特勒集中营。

无论是在俘虏营还是后来回到祖国,谢缅纽克心里都常想着怎样把这面军旗挖出来的事。他记得这间掩蔽部位于那道马蹄形外堡墙中,在它的右侧,到底是第几间,他巳记不清了。但他坚信到了现场不用费事就能找出来。不过怎样才能回到现场呢?

直到一九五六年,当他通过广播听到要塞防卫战的报导,了解到布列斯特英雄聚会的情况后,谢缅纽克才明白,区武装部长做得不对。于是,他直接给莫斯科国防部总政治部写了一封信。那边立刻来了回音,请谢缅纽克火速前往首都。

九月,也就是保卫战英雄们访问布列斯特后的一个月,他来到了当地。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他在几名军官和士兵的陪同下,带着铁锹和镐头,走进东堡那马蹄形的院落。

谢缅纽克心情十分激动,双手颤抖。其中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一方面固然是涌上心头的对当年在这一小块土地上种种遭遇的回忆,但另一方面也头一回出现了担心:“要是突然找不着旗帜可怎么办?!”

他们走进了两道堡墙之间的一个窄窄的院套。大家都盯着谢缅纽克。他停住脚步,聚精会神地朝四周环顾了两眼,他想把分散的思想和注意力都集中起来,把一九四一年六月三十号那天的一切细节都回想起来。

“我看在这儿!”他指着一个掩蔽部的门说。

进了门他左右看了几眼,脚在地上跺了两跺说:“在这儿!”

士兵们操起铁锹,准备开挖,但他忽然又止住他们说:“等一等!……”

他急急忙忙走到掩蔽部门口,探头朝小院望了两眼,他这是在目测到堡墙那一头的距离。这时他激动得直打哆噱。

“不对!”他终于又果断地说了一句。“不是这间,是旁边那间。”

他们又到了旁边一间完全一样的掩蔽部,谢缅纽克把士兵推到一边:“我自己来!”

他拿起铁锹立刻挖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把泥土朝一旁急促地扔去。这里的土好久不曾翻动过了,变得很坚硬,挖起来挺费劲。

谢缅纽克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不过每回士兵们提出要换换他时,都被他谢绝了。他应该亲自把这面旗挖出来,只能由他亲手……

大家在紧张的沉默之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坑已经挖得够深的了,谢缅纽克不是说桶埋了半米深吗。军官们交换了一个怀疑的眼神。

他自己就更伤心了。旗究竟上哪儿去了呢?它早就该出来了呀。难道他把掩蔽部弄错了?它们一个一个彼此都那么相象!有没有可能是德国人在四一年就把旗挖走了呢?

正在他打算罢手的时候,锹刃突然当的一声,碰上了什么金属的东西,地里露出了一个金属圆盘的边缘。

这正是铁桶的桶底。他立刻想起来了,原来四一年他不是把包放进了桶里,而是把桶扣在了上面。他们怕的是如果掩蔽部被毁,雨水和融雪会泡坏旗帜,而铁桶可以挡住地面渗流下来的雨雪。

大家激动万分,都朝坑前凑了过来。谢缅纽克象发了狂似地紧挖,终于把桶从土里挖了出来。

记忆力没有出问题——包着旗帜的帆布包果然还在这里,这正是他同战友们十五年前埋藏的地方。不过军旗是否还完好无损呢?铁桶可已经烂出了筛子眼——土壤里的盐分把它全腐蚀了。

他颤颤巍巍地双手捧起了铁桶扣着的帆布桶。这些年来,帆布早已烂成了灰。里头还有一层比较细一点的帆布,当年正是用的这块帆布包起了军旗。这块布也朽了,烂成了一片一片。谢缅纽克赶紧打开布包,一块鲜红的织物呈现在眼前,上面绣着金光耀眼的字母……

谢缅纽克小心翼翼伸出一个手指,在那块红色织物上触摸了一下。还好,旗帜并没有朽烂,它保存得完好无损。

这时他慢慢展开了红旗,将它平展展地高举过头。鲜红的旗帜上绣着一行金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下面是:“第三百九十三独立高炮营”。

全体默默伫立,着了魔似地凝视着这件经过整整十五年又重新出土的战斗的圣物。谢缅纽克无比珍重地将它转交给一位军官,跨出了土坑。他高兴得腿都发软了。

第二天,驻防部队在要塞中央大院排成了庄严的队列。旗手在军乐声中正步通过队列,鲜红的旗帜在他头上迎风招展。跟在这面红旗后面迎过队列的,是另一面旗帜,它没有旗杆。捧旗的是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一排排战士肃立无声,举手向这面布列斯特要塞英雄的战旗致敬。这面光荣的战旗还沾着为祖国而激战的硝烟,伸着双臂捧旗而过的是一个当年曾怀揣着它去战斗、并为后代保存了它的人。

谢缅纽克找到的这面三九三高炮营的军旗,后来被转交给布列斯特要塞保卫战纪念馆,并陈列在该馆。谢缅纽克当即由布列斯特到达明斯克,受到白俄罗斯军区副司令员的接见,后来又到莫斯科来找我,向我谈了他寻找军旗的经过。一年后,当苏联政府褒奖保卫战英雄时,库兹巴斯的这位著名的冶金工人因保护自己部队的战旗有功,荣获红旗勋章。

也许有些读者会问我:那位以如此冷漠迟钝的官僚主义态度来对待谢缅纽克关于军旗的报告并宣称此举“没有意义”的武装部长又作何感想呢?我想他现在一定已改变了看法。我向国防部报告了他的姓名,人们告诉我,这个心肠冷漠、鼠目寸光的官僚已受到了严肃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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