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之前,中央核堡防卫者的主要核心力量——祖巴乔夫大尉和团政委福明领导的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

几天之后,贝特科和谢缅年科一组战士在突围的绝望尝试中许多人牺牲或被俘,两位指挥员都被法西斯俘获。

上尉波塔波夫同他的战士们继续固守在捷列斯波尔门,他在打退自动枪手从西岛发起的多次进攻后,脑子里想出了另外一个突围计划。波塔波夫认识到,向北突围肯定会遭到失败:敌人正从这个方向等待着进攻,把主力都调了过去。然而,希特勒匪帮绝对不会想到被围者朝西或朝南突围,所以在这个方向上仅布置了有限的阻击力量。这一点正是指挥员打算利用的地方,他决定带领战士过桥登上西岛,然后泅过布格河的河湾,登上邻近的南岛,进入军医院地区,再向布列斯特南镇兵营方向逃跑。战前这一地区曾驻有我军的坦克部队和炮兵部队,上尉希望坦克兵还会在这个镇上继续战斗。

一次,中央核堡的保卫者又收到一份例行的通谋,让他们“考虑”三十分钟,于是敌军暂时停止了炮击。波塔波夫同幸存的战士跑到同捷列斯波尔门相连的营房。就在这个时峰通牒限定的时间已到,德国人开始更加凶狠地射击要塞的中央部分。这时一声令下,战士们一齐跃出窗外,奔向布格河边,有的跑过渡桥,有的沿与桥平行的堤坝冲向西岛。战士们一枪未放,所以敌人并没有立刻发现这次进攻。当他们清醒过来,机枪开始向桥和坝扫射的时候,波塔波夫手下大部分人已经隐没在西岛的树丛中。他们飞快穿过密密的灌木林,向东南方跑去。几分钟后,突围的人们来到把两岛与南岛分开的河口,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河里。

这时,对岸树丛中敌人的几架机枪突然贴水面开了火。子弹把布格河水打得开了锅。泅渡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水中。而对岸灌木林中已经有自动枪手的身影在晃动,还有牵着狗的士兵。波塔波夫率领的人大部牺牲在河中,只有几个人到了对岸,可是许多人立刻落到了敌人手中。没有来得及下水的人立刻掉转头来,又往桥和坝这边跑,争取赶紧跑回要塞,在那里还可以继续战斗。

尽管中央核堡保卫者中的主要几个兵群作为有组织的整体已不复存在,但战斗却仍在进行。只是战斗的性质已发生了变化。统一的防卫不存在了,防卫者各独立小组之间经常性的相互作用与相互联系也不存在了。整个防卫好似分散成无数小的抵抗源,但抵抗本身却进行得更顽强、更激烈。人们懂得,突围已经无望,唯一的出路就是竭尽全力坚持下去,直到自己人从东方打回来,或直到自己还拿得动武器。

敌军官兵看到核堡中这批最后的保卫者这种令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完全无法解释的顽强精神,感到无比惊讶。这些人指望的是什么呢?这股支持他们的力量从哪里来的呢?布列斯特的居民经常听到参加攻打要塞的德军官兵提出这样的问题。

“要俘虏他们实在太难了,”有一次一个德国军官对我们的几个妇女说,“子弹打光了,他们就用枪托,而把他们的枪抢下来,他们就亮出刀子,或者赤手空拳朝你扑过来。”

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那些被打死的苏联士兵,或者少数活着成为俘虏的人,一个个都衰弱消瘦得到了极点。俘虏们饿得直打晃,看上去简直象一具具活骷髅。看到这些活骷髅,谁又能相信手持武器进行射击或者同敌人进行交手战的竟是他们呢?然而,在要塞中继续战斗的正是这些同俘虏们别无二致的精疲力尽、奄奄一息的人们——他们射击,扔手榴弹,拼刺刀,或者用枪托同德军第四十五师精锐冲锋营中那些身强力壮的自动枪手进行肉搏。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对敌人来说这实在是个不解之谜。

是啊,他们的精力快要耗尽了!要塞保卫者几乎连握枪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唯有对敌人那种极端强烈的、燃烧在胸膛的仇恨之火,还支持着他们继续战斗。这种战斗早已超出了人正常体力的限度。在布列斯特要塞这口滚烫的油锅中,在战火与死亡之间度过的一长串可怕的日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所培养仇恨感的最好的学校。这些人眼看着赤手空拳的妇女、幼小的儿童在烈焰翻卷、弹片横飞之中丧失了生命,眼看着他们的战友倒在战场上。这是不会忘记的,就象不会忘记六月二十二日夜晚法西斯大军突然袭击,把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活一举踏为齑粉一样。在这些日子里,战士们的心里积郁了多少难以遏止的愤怒和仇恨啊!他们恨死了这些身穿绿军服的刽子手。复仇的愿望战胜了饥渴,战胜了肉体的疲惫。

我国人民是善良的,甚至心肠太软,要使他们的内心充满仇恨是不容易做到的。这一点在战争初期必然会表现出来。需要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使我们退却的部队,使全军和全体人民个个都做得,他们现在与之战斗的是一个多么凶恶的敌人,祖国的命运和未来遭到了多么严重的威胁。这时,人们的心中便产生了和积蓄起崇高的愤怒和仇恨,没有这种感情就不会有胜利,只有完全彻底地粉碎敌人才能平息这种感情。

那些战斗在布列斯特要塞中的人们,不是用几个月,而是用几星期、几天的时间就学会了这种仇恨。他们所经历的短促的战争是那样的集中,是那样的激烈和那样的疯狂。而在这仇恨的感情中,犹如在一堆炽热凶狠的烈焰中,人们心中一切琐细的、自私的、个人的东西全部已付之一炬,余下的只有一件最主要、最重要的东西,这就是同敌人进行你死我活、至死不能妥协的斗争。他们是我国人民投入这场斗争的第一批战士。面对着这场斗争及其可能的悲惨结局,个人的生命使成了一种无关紧要、不值得挂心的事物。“我将死去,但决不投降!永别了,祖国!四一年七月二十二日”。只要对这位要塞无名保卫者在掩蔽室墙上刻划下的字句稍加思索,人们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那就再清楚不过了。

请看,这里没有留下姓名。他,这位面对死亡的战士,从来没想过要青史留名,要使自己功垂后人,或者让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他的事迹。看来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立功,什么当英雄。他在这里,在战火纷飞的地狱般的布列斯特要塞中度过了近一个月的时光,在死亡逼近的时刻,这位战争中的普通“勤杂工”,祖国第一道防线上的普通一兵,要想对她,对自己的祖国说上几句话。他想说他为祖国已尽到了一个人、一个公民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他把生命献给了抗击祖国敌人的斗争,他没有向敌人投降。

在“我将死去,但绝不投降!”这几个字里,濒临死亡的无名战士溶入了多少骄傲的感情啊!这不是那种自骄自矜的骄傲,而是伟大的自豪,充满了高度的自尊和安详的谦逊。尽管他的这句话以“我”字打头,但这个“我”是一个无名的我。甚至在他自己眼里,这个“我”竟也不是什么有名有姓、有着独特经历的人,而是这场愤怒斗争中的一个分子,一个原子,是阻挡着敌人前进道路的俄罗斯堡垒墙上一块由活人充当的砖。这个无名无姓的“我”就是这样平平常常地逝去了,但留下的却是一首真正非同凡响的绝唱。

再看看他的“永别了,祖国!”,听听他的这一声呼唤吧!它既象是一个重创地但却不可战胜的斗士在绝望中发出的一声顽强的呐喊,又象是为过早离开人世而情不自禁发出的一声充满惆怅的微若清风的叹息,更象是为担心祖国的命运而发出的一声惊心动魄的痛苦的呼唤,因为他不知道,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在东方那边,祖国的命运和前途究竟将会发生什么变化。他把自己的临终告别不是献给了诞生他、哺育他的母亲,不是献给了亲爱的妻子儿女,如果他有妻子儿女的话。临死的时候,他呼唤着一个比其他一切字眼都更崇高、更宽广,能够把个人、家庭、他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统统包含在内的字眼,这无限珍贵的字眼就是“祖国”。这条短短的题词现在已保存在博物馆中,它好象在我们的面前一下子就把我同人民那伟大而质朴的胸怀敞开了。

要塞保卫着亚历山大·列布祖耶夫有一次曾对我讲过一个小小的插曲,它表现了那种无限仇恨的全部威力。正是这种感情才是布列斯特保卫战最后的英雄们无法解释的力量的唯一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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